沈随风离开府邸,乘坐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的出了夀春,城中的事情,他交代给方师爷负责,并告诉他自己要在城外忙两天。
方师爷不疑有他,先前有过好几次,他也是在城外处理事情,故而自然不会有人怀疑,此次他出城别有目的。
从夀春到绥彰,慢则两天,快也要一天。
沈随风出了城,再度吩咐完毕,解决了后顾之忧有,才换成轻骑,快马加鞭不敢停歇。
经过了一天一宿不眠不休的赶路,终于在秋意料峭的清晨,抵达了这个从未来过的小城——绥彰。
绥彰刚下过雨,太阳还没升起来,地面上都是湿漉漉的,隐隐泛着暗色的水光。
城门破落,若是夀春没有发生洪水,自然是比不上夀春的,他牵着马儿从大门通过,赶路导致的一身疲惫,惹得路人频频看来。
沈随风只当做没看到。
他此行时间紧张,没有必要在不重要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小城镇上的百姓,相比较而言,总是慵懒的。
京城天还没亮,街道上都是为生活奔波忙碌的小摊小贩,这边走了许久,才偶尔看见一两个,还挂着满脸的睡意。
沈随风随机挑了个,上前打听府衙在哪里。
“府衙啊!”那人揉着眼睛,瞧见他的脸时,愣怔了下,随后才笑眯眯的道:“您往前面走,一直走到头儿,再右拐,然后就能看到了。对了,公子一大清早上府衙,可是有什么冤屈要申诉的吗?”
沈随风摆摆手,没有回答他。
小摊贩热情非常,对着他离开的背影,继续说道:“咱们陈大人是个清廉的官员,您到之后,只管把事情一说,他会为你做主的。”
沈随风与陈大人之间并没有过多么熟稔的接触,他之所以认识他,还是托着父亲的人脉。
这次来夀春,父亲信中交代过,让他遇到事情去找陈大人,他并不
大愿意去动他的关系,倒是意外对方帮了他大忙。
若他真的寻到了李潜,这次定要好好谢谢他。
绥彰的府衙,从外表看,和夀春的没有多大差别。
沈随风径自上前敲门,小厮在得知他来寻陈大人之际,还当他是来伸冤的,作势要驱赶,说是来的太早了。
他料到了这种情况,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托他转交过去。
小厮半信半疑,替他跑了趟。
没多大会,他就回来了,身后跟着衣冠整齐一脸严肃的陈大人。
双方见面微微颔首,谁都没有多说什么,场合不适合,说点旁的万一泄露出去,兹事体大,谁都吃不到好果子。
他们进入房间,确保四下无人,陈大人才大大方方的行礼。
沈随风令他起身,搬出家父稍加寒暄,之后转入正题。
“人呢?”
“在大牢里面。”陈大人笃定的道,他约莫着沈随风今日会到,特意早早的起来,亲自上牢房看了眼,确认李潜还在还活着。
“有劳陈大人费心了。”
“沈大人不必客气,您现在要过去看看吗?”他贴心的问。
“自然是要过去的。”沈随风摆出手势,示意他上前面带路。
他此番不远千里,抽空从夀春来到绥彰,不就是为了亲眼确定,抓起来的人究竟是不是李潜吗?
沈随风另有担忧,在路上听完了陈大人抓李潜的全部过程后,忧虑稍稍减少。
“这么说,他还中着药,整个人混混沌沌的?”他捕捉到了重点。
“正是。”陈大人知道他心中所想,主动开口道:“不过,你要是想与他对话的话,下官可以叫人把他喊醒。反正他也要死了。”
“不必。”沈随风立刻说道:“本官没想过要他的命。”
“啊?”
这下陈大人不理解了。
李潜这样的人,就像是头猛虎,他只要存在着,没有死掉,那永远就具有杀伤力,
就将永远是心头最大的威胁。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翻身,然后狠狠的咬断他们的脖子。
要想睡个安稳觉,不如杀了他,一了百了。
陈大人将沈随风拦在监牢门口,将他心中所想,彻底交个了底。
他可不想将李潜一直囚禁在这里。
万一哪天他跑出去了呢?
万一哪天有人发现他在这里了呢?
未来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并且每个因素,都有可能引发灾难性的后果。
他自认无法承担。
绥彰的太阳总算出来了,不过并不强烈,橘黄色的一团,慵懒而柔和。
树枝上挂着的水汽,被柔和的风吹散,又经过阳光的蒸腾,融进了空气里,消去了几分夏末的热意。
光落在沈随风脸上,他微微眯了眯眼,用手挡在额前,那双眼睛,便因此格外沉静。
他淡淡的问:“陈大人刚才同我说,你的监牢是铜墙铁壁,牢不可破,既然如此,又何必担心会有意外发生?”
“可那人是李潜啊!”
“他是李潜,他也是人,不是神。”沈随风莫名反感这样的口吻,眉头皱了起来,提醒他:“他有血有肉,不是不死之身。”
“然而他擅长找机会。”陈大人搬出来多年前的旧事,想要以此警醒他:“七年前那种情况,他都能翻身。”
“所以呢?”沈随风不以为然:“七年前与现在,全然不同,若是七年前把他放到天牢里,我看他怎么翻身。”
陈大人听出他的坚定,叹了口气道:“看来大人是一定要留他一命了?”
“留着又有何妨,兴许还有用得着的地方呢。”他口吻轻慢,态度倨傲,与那张斯文优雅的脸,却没半违和。似乎他天生就是如此,外面传的温柔体贴,不过是假象。
陈大人抿了抿唇,心中感慨。
是啊。
沈大人家的独子,比不上皇亲国戚,也算是权贵之家,从小就是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又有几个没有点傲气与骄矜呢?
“那就听大人您的。”知道再劝也没什么结果,反而会惹得对方不高兴,陈大人识时务的妥协了。
沈随风点点头,提步顺着下台阶,方才的一番争论,令气氛有些尴尬,他笑着道:“那要劳烦陈大人了,我知晓您的忧虑,但我留着他,确然还有旁的用处。至于做什么用,现在还不能完全告诉你,总会有一天,你能明白的。”
他都搬出来这番说辞,陈大人自然不好意思再争执不休,只连声应好。
沈随风目不斜视,长长的台阶上,漆黑无光,他的思绪不由得飘远。
为什么不杀李潜?
他当然知道,眼下是杀掉李潜最好的时机,就算动手,也根本不会有人怀疑到他头上来。
可得知李潜的处境,明白他现在不过是在砧板上一条任人宰割的鱼时,他不免生出别的心思——
当年他昏迷之际,李潜趁虚而入夺他妻子,如果不是这样,苏漾又怎么会爱上他?
卑鄙的小人!
他并不是输给了他,而是输给了命运的安排!
这样的痛,他想让他也经历一遍,还想让他知道,用不正当手段抢来的,终究是要还回去的。
他和苏漾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而他不过是个意外,是个短暂的不值一提的小小插曲!
杀了他是便宜了他,他活着逃不出他的掌控,对于这么个自负的人来说,岂不是比死还要痛苦?
沈随风知道自己恶劣,而他的恶劣,也是被逼出来的。
他对所有人都好,唯独对李潜恶劣,这应该算不上坏吧?
做这一切的根源,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幸福啊!
追求幸福错了吗?
苏漾本来就该是他的!
要不是当年阴差阳错,他又何必兜兜转转费这么大的功夫?
听说李潜待她也不过那样,虽然很好,可沈随风发誓,自己得
到苏漾之后,只会做的比他更好。
让苏漾来享受更好的生活,更真挚的感情,不好吗?
沈随风觉得自己没做错。
胡思乱想间,走到了牢房。
大概听见了动静,里面的两个狱卒,提步走出来,见到陈大人之后,忙恭敬的作势要行礼。
陈大人问:“人呢?”
“得了大人的吩咐,从昨天起一直昏迷着。刚才晨起,还特意给他下了药,一时半会醒不来。”
陈大人看向沈随风,沈随风了然的扬了扬下巴。
“去,你们两个进去,把他的脸掰过来。”
两个狱卒本来是挺害怕李潜的,不过自从见识到强烈的药效之后,彻底信服。
李潜刚刚中了药,想要醒过来,恐怕也得到晚上了。
他们拿出钥匙,将牢门打开,李潜被五花大绑的丢在地上,二人一个钳制着他,另一个掰过来他的脸,正对着沈随风。
牢房里面点着灯,陈大人不知从何处举了火把过来,熊熊的火光,使得他将入目的一切都看的真真切切。
确实是李潜无疑。
他阖着眼睛,睫毛纤长,睡姿安详中,透着些不好惹的气质。
沈随风淡淡的嗤笑了声,转身朝着外面走去,陈大人忙不迭的跟上去。
“大人……”
他们一直来到地面上,陈大人才敢开口。
“陈大人的牢房,比天牢还要牢固,本官更加放心了。”
“得大人过奖称赞。”陈大人道:“您依旧没有改变主意?”
“没有。”他幽幽的道:“好歹也是一个风云传奇人物,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杀了呢?本官都说留着他有用,陈大人好生看顾即可。”
“是是是,下官遵命。”
“我来这里的事情,不要让人知道。”沈随风准备打道回府了,他虽然很疲惫,但不想被苏漾怀疑。
“下官谨记在心,只不过,大人刚来就要走,身体可还吃得消?”
“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