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定安烧糊涂了,偶尔会有短暂的清醒,李潜进入内厅,看到了床榻上那个瘦的脱相的男人。
两天前见他,还和往常无特别大的区别,今日再见,被他如此消瘦的速度给惊到了。
此病的确来势汹汹。
李潜拎了张椅子在他榻边坐下,李定安竟作势要起身行礼,被他抬手阻拦了。
“不必,你在病中,好生休养即可。”他关切的说着:“近日连绵阴雨不停,加之操劳过度,想来李大人才会如此。”
李定安硬撑着身子坐起来,他表情有些痛苦,发白的唇色令他越发的憔悴。
“钱大人。”李定安记挂着公事,絮絮叨叨的说:“我这一病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河堤上的事情就劳你多多费心。”
“这本就是本官的差事,自然会费心,李大人只管安心养病。”李潜顿了顿说道:“不过是个小风寒,很快就会好的。”
李定安点了点头,他虽然觉得这次的风寒与往常不大一样,不过大概真的就是年纪大了,太过劳累,所以才会觉得有些严重。
“下官脑袋昏昏沉沉的,总能听到些奇怪的嗡嗡声响。”他叹息着道:“指不定什么时候又说了胡话,钱大人莫怪。”
“你是发烧了。”李潜道:“李大人若是无别的事情
吩咐,不如多多休息。公务暂时不用忧心,一切都好。”
他缓慢的起身,房间里浓郁的药味,熏的人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尚且受不了,更不要说还在孕中的苏漾。
李潜念着她,一刻钟都不想多留。
“钱大人!”李定安察觉到他的意图,突然拉住了他的衣袖。
消瘦的男人抿着唇,面色几经变化,最后咬了咬牙,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下官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钱大人一定要答应我!”
李潜拧眉,目光落在他的手上,不动声色的拂开他,这个动作,无形中拉开二人间的距离。
他并不喜欢别人触碰他。
“你说。”他看着李定安,平静的开口:“本官能够做到的,都会考虑。”
他用词谨慎,李定安又何尝听不出来,可是眼下他这个病,实在是自顾不暇,更怕杜智多再生出什么幺蛾子。
这几日来,他越是想,越是觉得在张建明的事情上对其有亏待,故而对此事耿耿于怀,几乎快成了心病。
如果能成功护住张建明,于他而言,是某种程度上的胜利。
李定安没少派人盯着,不过那些士兵,他也是知晓其劣根性的,若是被杜智多趁此机会收买,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思来想去,他只能赌一赌,交代给这位远道
而来的钱大人了。
“杜智多对狱中的张建明怀恨在心,一直想要对其赶尽杀绝,下官的人在暗中保护,可是下官生怕他趁着我生病,再做出什么始料未及的事情。”他缓缓的说着,留意到李潜的神色,索性狠心说道:“大人刚来到夀春没多久,会被杜智多的表象给迷惑,他并非是如你我平常所见到的那般人,还请大人擦亮眼睛,尽量少与其接触,不然就会像下官这样!”
“像你这样?”李潜嗤声道:“哪样?”
当然是沦落到进退两难,上了贼船再也下不去的尴尬地步了!
这话叫李定安怎么开口?
门窗半开着,外面吹来的冷风,被吸进肚子里,他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药草的呛人味儿窜进喉咙,咳了许久都不停歇。
终于,他稍稍抚着心口,压着那股不适感道:“说来话长,只是杜智多这个人,大人还是莫要过分相信的好!”
李潜呵笑了声:“本官今有三十多岁,是非曲直能够分得清,杜公子为人如何,本官与其接触许久,自然有所定论,倒是李大人,口口声声在背后说杜公子的坏话,即便是病重都不放过,此番行为倒是颇让本官怀疑。您身为朝廷命官,若是能够肯将心思都放在公务上,少用在这些乱七
八糟的事情上面,想必您也绝不会只做一个小小的知府吧!”
“钱大人!您这番话是觉得下官无中生有,污蔑杜智多了?”
“李大人究竟是什么目的,心中自然最为清楚,本官懒得猜测。”
李潜口吻带了浓浓的警告意味,他拉过苏漾的手,提步往外走的时候,仍不忘嘲讽他。
“看来李大人的病不日就会好起来,您还有闲心背后妄议旁人,的确病的不重!”
“钱大人!”李定安被这般误解,心中又着急又气愤。
他想解释,然而与杜智多共事的那些,哪个都不好意思启齿。
就在这短暂的愣怔之际,那两个人越走越远,最后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
李定安仰面重新倒回榻上,长长的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
他能够做的都尽力去做了,张建明保不住,那便是他的命数了吧!
下午时候瓢泼般的大雨,到了晚上,竟然渐渐的小了,淅沥沥的雨线潺潺动听,落在树叶上面,有着叫人心醉的声响。
朱红色的柱子,在红艳艳的灯笼照耀下,越发显得色彩浓重。
蜿蜒曲折的长廊下,两道细长的影子并肩而立。
杜智多正对面是湖泊,湖面黑黢黢的似是面镜子,光线照过来,偶尔可见之下浮动的成群结队的红色鱼儿。
他手里捏着鱼食,时不时的丢进去几粒:“钱序当真是这么说的?”
身后的人点头哈腰,连声应下:“自然如此,小的不敢有所欺瞒。当时还有其他几位大夫,都听到了,公子若是不信……”
“当然信的过你。”杜智多微微侧过脑袋,笑的很浅:“你替我做事这么多年,是什么人我心里清楚,你的忠心也都了然。”
“那公子意外的是……”
“这个钱大人,倒是个识时务的俊杰。”杜智多将剩余的鱼食全部丢进湖里,懒懒的收回了手:“李定安起了心思,那就别让他活,这个钱序,是个可用之人,而且他是京城来的,可以用心讨好,以后说不定有大用处。”
黑色的人影微微弓腰,同他请示:“是要将那些东西下在李定安的药里?”
“恩。”杜智多眼中闪过恨意:“他居然生了想除掉我的心思,真是好大的狗胆。把东西用在他身上,注意剂量,我可不想在钱序没走之前,就要了他的命,他得留着一口气,等钱序离开,他一蹬腿,整个夀春还不是本公子说了算?”
“公子英明,小人这就去办。”人影犹豫了片刻道:“张建明呢?”
“留着他,等李定安死了,再一起收拾了。”杜智多挥挥手,大摇大摆的往后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