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如李定安自己所说,他是个没有什么野心的人,做官的初衷很简单,不求做个名垂千古的清官,只求无愧于心,做点实事。
他的底线放的很低,以至于在同杜智多的关系中,不停的让步——
只要能够让大部分的百姓得益,他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于被牺牲的那小部分人,他假装从未看到。
若无其事的装作没看到,就会变成不存在的吗?
好在他很会自欺欺人。
直到张建明这件事,捅到了跟前,他以那么决绝的方式,撞得头破血流,也撞醒了一直以来装睡的他。
一群人是人,一个人就不是人吗?
难道被牺牲的那个人,生来就要被牺牲吗?
李定安开始认为这些年自己的所作所为,荒唐、可笑、愚昧而不自知。
他对张建明是愧疚的,怎么可能不愧疚,他的良心又没有被狗吃掉,所以才会吩咐狱卒,看好张建明,留着他的命。
杜智多的人做手脚,都被他的人给阻断,几次三番下来,杜智多忍无可忍,亲自找上门,一番冷嘲热讽。
他算什么东西?
区区一个乡绅,就算是赚了些银子,那归根结底也是民!
是士农工商里面最低贱
的下等人!
居然敢对着朝廷命官指手画脚!
两个人相处多年,还从没吵的这么激烈。
李定安为人性格温暾,那日却各种以官威压制警告杜智多。
杜智多并非好相与的,气急之后,冷笑着道:“李大人好大的威风,你莫不是忘了这些年你给我行过的那些方便了吧?里面任何一件事拿出来,您这个官位可都保不住,自您与杜某达成初次合作起,咱们两个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得不到好处,你也不能全身而退。所以我劝您,还是聪明识趣点的好。”
“以前那些人,哪个不可怜?您不也能无动于衷吗?怎么遇上了这个张建明,您就突然醒悟了?”杜智多嗤笑连连:“事到如今,您还装什么装?难道是因为钱大人在夀春,突然良心醒悟了?您可拉倒吧,钱大人比您聪明多了,至少人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功夫炉火纯青,他不挡我的道,我自然能顺着他,好好伺候着,让他离了夀春完事,你不挡我的道,我保你这个官,做的舒心顺心。”
“你这是在威胁我?”李定安气的咬牙,他仿佛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凶狠精明的杜智多。
“不然呢?”杜智多
一改往常笑嘻嘻的表情,眼睛阴恻恻的盯着他看:“杜某倒是想问问,是不是我以前给你脸了,让你觉得,你现在可以用官威来压我?”
“您这个位置上,上一个官员是怎么下台的,您不妨想想。”
杜智多的话,犹在耳畔,不停的在李定安耳边盘旋,让他的精神比平常都紧绷了许多。
上一个官员,之所以下台,不是病死的吗?
听杜智多的话,似乎是另有隐情?
会是他做的吗?
李定安很快得到了答案。
在他派人去给张建明远在村子里的一家人送银子贴补后,他的府上收到了一只装在盒子里的死兔子。
兔子被剥去了皮,割掉了喉咙,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这是杜智多给他的警告。
李定安感到了恐惧,他的妻子也收到了同样的恐吓,一家人陷入了不安与紧张之中。
他不敢确定,杜智多会不会做出更疯狂的事情来,还是下意识的选择了疏远张建明一家,好在近几日都很安宁。
发生这样的事情,李定安怎么可能笑得出来?
他恨杜智多恨得牙痒痒,甚至产生了生平最阴暗的想法——秘密处理掉杜智多。
这样就可以永远不再受他的威
胁了,也永远不必为了给他行方便而做出违背良心的事情来,更永远不用担心他会把知道的事情捅出去。
李定安这几日陷入了魔怔,闭上眼前的最后一件事,睁开眼的第一件事,想的都是除掉杜智多。
他太过着迷,眼里毫不掩饰兴奋杀意,被李潜瞥到后,淡淡的垂眸笑了笑。
李潜倒是很感兴趣,杜智多和李定安,谁会更胜一筹。
雨下的绵绵密密的,河堤旁却热闹非凡,众人干活干的起劲儿,这样的雨天,还热的满头大汗,有些甚至把外袍都脱掉了。
约莫着到了半下午,苏漾领着小曼和小若又来送吃的了。
毕竟前几天李潜在她们房间里各自坐了会儿,听她们弹琴吹曲子,算是给了个好脸色。
杜智多自然而然的以为,这个计谋有效,继续往里面砸银子,一心只为推小曼姐妹两个得宠。
这就是李潜想要的结果。
有人来送吃的,他乐见其成。
车轱辘的声音响起,惊扰了李定安。
他朝着远处看去,声音淡淡的:“大人,夫人又来看你了。”
李潜的表情,比他好太多了,他撑着伞去迎接苏漾,刚搀扶住她的胳膊,就见白昼急匆匆的跑来
。
“何事。”
白昼无奈的道:“大人,有两个小孩子,硬是要来咱们这里做工,不让他们做,他们就不走!”
“小孩子?”苏漾关心了句:“多大了?”
“大的十一岁,小的十岁。”白昼回答:“瘦瘦小小的,一看便做不了咱们这活,可他们说实在活不下去了,就为了混口饭吃,有吃的有喝的就行,他们说自己不怕吃苦,求咱们给个活下去的机会。”
话都说到这份上,就算再铁石心肠的人,都不会无动于衷。
苏漾本就心软,怀了孩子之后,更听不得这种事。
不等李潜开口,她就扯了扯他的衣袖:“叫他们过来,咱们问问吧。”
她眼里的祈求太明显,李潜怎么忍心拒绝呢?
他朝着白昼示意,很快两个又黑又瘦又矮小的少年被带了过来。
这看起来是两个男孩子,脸脏兮兮的,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的不能再破,甚至还隐约可见里面的肌肤。
他们实在是太黑,也太瘦了,几乎随便一阵风吹来,就能将他们吹倒一样。
两个男孩子紧张局促的瞪圆了眼睛,在看到他们后,扑通跪下来磕头,用沙哑的声音哀求道:“大人,夫人,给口饭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