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杜智多所说,前段时间他从当地百姓手中买了几块地,双方都是自愿买卖的,不存在强迫行为。
本来挺好的事儿,他愿意买,对方愿意卖,他拿到地,百姓们拿到钱,其乐融融岂不美哉。
偏偏其中有一个百姓叫张建明,贪得无厌,属他事儿最多。
他拿到钱之后,忽然又想把价格抬高,因为是先前都商量好的,杜智多就算钱多也不能吃这亏,自然是不愿意答应的。
他不答应,张建明就到处闹,不仅在他经常出没的地方蹲点,而且还时不时的去他府上闹。
杜智多实在焦头烂额。
“钱大人,杜某可不是那种有钱就为所欲为横行霸道的人,向来是讲理的。他这么闹,搞得街坊邻里都对杜某议论纷纷,杜某非但没有对他动粗,反而邀请他坐下来有话好好说,谁知一坐下来,他便吃透了杜某心虚,竟然比之前喊的价钱更高了,钱大人啊,李大人,你们二人当官做主,您二位说说,哪有这样的道理啊!”
杜智多愁眉苦脸的:“杜某吃亏便吃亏在了这张脸上,他是蝇头小老百姓,自然可以不要脸,杜某是要在夀春混的,哪能真的如他一般不管不顾的撕破脸呢?于是前
段时间,为了清净,杜某跑到别处藏了些日子,没想到今天一露脸,就又被他给粘上了!”
他抓了抓头发,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既然二位大人都在此,那还请给杜某一个公道!”
李潜是奉了旨意来主管修葺堤坝的事情,不便插手夀春的公务,所以大多数日常事务,都是由李定安解决,他甚至从未问过。
即便是现在杜智多将事情捅到他面前,他也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道:“既然张建明过来了,那就看李大人如何处理吧!”
他的反应,恰好合了杜智多的心意。
虽然说他没少给钱序好处,但不到真正的事情上,他摸不透那些以往的好处,能不能派上用场。
毕竟就从这些天对钱大人的观察看来,在公务上他是一丝不苟的。
他担心的就是,他会秉公处理。
既然他松了口,那这件事,估计会按照他的意思办。
他快烦透了那个张建明,别的百姓都没事,都不来闹,偏偏他头铁,为了一块地能追着他咬这么些天。
早点把他解决了,早点能睡个安稳觉。
杜智多忙附和李潜的话,毕恭毕敬的对李定安行礼,抬眸时目光中意味深长的道:“那就有劳李大人费心
了。”
李定安方才还笑着的脸,顿时耷拉下来。
他就知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杜智多平日里对他行的那些方便,无非是为了让他利用职权,给他行方便。
李定安知道,身为朝廷命官,被夀春当地的乡绅所掣肘,是不好的事情,并且因着掣肘,而无法廉政公明,更不是明官所为。
可如若他不这么做,只怕官位不保,哪能为百姓们做点实事?
牺牲一小部分人的利益,换来大多数人的安定,他常常安慰自己,这么做是正确的。
况且,杜智多并不是总是要他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他算是较为安分的。
只不过这次,当着京城的钱大人面前,他总觉得尚未开始审问,就恨不得挖个地洞将自己埋进去。
羞愧难当是次要的,重要的是,钱大人是京城来的,万一他回京,不小心将他与乡绅狼狈为奸的事情说出去呢?
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大事!
李定安现在觉得浑身发冷,六神无主之际,他朝杜智多看去。
杜智多轻哼了声,气定神闲的朝他瞥了眼,随后在钱序看不见的地方,朝他捻了捻手指。
这意思是说,叫他和往常一样,不用顾忌钱序的在场。
怎么能行?
活生生
的人就杵在旁边,算上钱夫人,四只眼睛盯着呢,他不是木头,哪能完全无动于衷?
李定安不知是热的还是吓的,额头上的汗,流水一样的哗哗往下掉。
“李大人。”李潜忽然出声,男人声音低沉寒凉,此刻听来格外骇人,李定安下意识的打了个激灵,猛地转身道:“在!”
李潜皱了皱眉,他才注意到,自己反应的剧烈。
李定安呵呵的尬笑着,点头道:“钱大人,您要说什么?”
一块帕子递了过来。
李潜扬了扬下巴,淡淡的道:“擦擦汗。”
“哦?噢噢噢噢!”李定安脸上的笑都快撑不住了:“好的,下官谢谢…谢谢大人。”
他颤抖着手,接过手帕,悄悄转了些身子,不让李潜看到他的狼狈,心里头正在琢磨着等下如何处理张建明,人已经被带到了跟前。
“大人!大人啊!小人可算见到你们了!求大人给小人做主!给小人做主啊!”
“……”
李定安一个头两个大。
他的腿被张建明抱住,瘦的几乎只剩皮包骨的中年男人,匍匐在地上,他和大部分劳苦百姓一样,皮肤黝黑,眼窝深陷,饱受岁月与生活的蹉跎,但此刻更明显的,是他眼角的淤青,
以及肿起来的半边脸。
杜智多心中有底气,这会儿挺直了腰背,见状冷嘲热讽道:“给你做主?我还要求大人给我做主呢!”
“你!”张建明气的睁圆了眼睛,抱着李定安的腿更加用力了,他大声的道:“李大人,钱大人,就是他,他强行霸占了小人的田地!那田地小人本不欲卖的!小人一家七口要养活,只有那么点儿地了,死活不乐意卖,可就是杜公子,不由分说的扔了钱,隔天就派人把地占了!小人刚一靠近,就被拳打脚踢,各种言语威胁恐吓!大人啊,这还有没有天理了!有没有王法了!”
几十岁的中年人,边说边哭,肿着的脸上涕泗横流,叫人不忍再看。
李定安其实是想做个明官的,无奈他从刚到夀春,就一直被当地以杜智多为首的乡绅掣肘。
他知道,这回就算他再如何心疼,试图秉公处理,最后的结果,都将永远不会令张建明满意。
心中如此唏嘘着,李定安余光看到钱大人,忽然希望,这次的他能够站出来。
毕竟他清楚,张建明所说才是事实,他也委实太可怜了些。
可钱大人会站出来主持公道吗?
还是说他和他一样,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