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弛从没有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见过这样强大的气场,她冷着脸坐在那里,像是个高高在上的君王。
极大的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扑过来,他张了好几次嘴巴,在触上那样洞彻人心的目光时,忽然失去了所有力气。
他是黑暗,是阴邪,是残忍,是无情,是所有能够想象到的恶。
起初他也向往过美好的,可是他的善良,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好运。
他活的落拓,甚至差点饿死,直到那天他实在是饿极了,抢了一个小孩子的食物。
尝到了甜头之后,他突然发现,大概只要他稍微坏那么一点点,就可以让自己过好许多。
他在这条路上一去不复返,将曾经的善良的自己摒弃在脑后。
在他看来,善良一无是处,善良只会被人欺负,从小到大,一直到他进入军营,被越武帝看中之前,他都是这个想法。
谁知道后来遇见了苏佑。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偏偏这种善良的人,还出生在一个强大的家族里,他认为他的善良不过是伪善,他的内心也一定住着头吞噬人的野兽。
他太看不惯苏佑了。
因为他的美好与善良,像极了曾经的自己,而这个曾经的自己居然还长大了,甚至靠着善良与美好,混的比他还好?
那他摒弃了这么多年的东西,又算什么呢?
他一定要毁了他。
越武帝的旨意,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让他取代苏佑。
取代苏佑的意思,
不就是让苏佑消失吗?
想要一个人消失的办法太多了,可以把他弄死,可以让他溺死,或者用各种非自然死亡的意外方式,跳崖也好,中毒也罢。
但那些都不能令他满意。
他想要看看,究竟要到什么样的处境,苏佑才能褪下这层善良的皮,释放出内心的恶。
所以,他砍断他的腿,等他醒来后,出言刺激他。
他的确和自己想象中一样暴怒,他以为他会恨不得杀了他,可他居然忍下来了,他恨意最多的时候,连句话都不愿意同他讲。
没有无理的谩骂,没有撕心裂肺的疯狂,他平静的宛如一潭死水。
这让霍弛没有感到一点点成就感。
在后来的日子里,他想尽了无数种办法,试图引起他内心的波动,都无济于事,直到他要回京,将他装进箱子里,对他说,要带他去见他的女人。
那是他在苏佑眼里见过的,最大的愤怒和担忧。
他红了眼眶,警告他,对他怎么样都好,就是不要碰段晶晶。
果然。
他失控了,像只失去理智的野兽,可惜不能令他满意的是,他还保有着对爱人浓浓的爱意。
为什么他都这副德行了,还是不会变的和他一样呢?
只要他求饶,只要他承认他们其实是一种人,他就可以放了他,给他个痛快的啊。
“你自己做了选择,那是你自己的事情,别人和你选择不一样,你实在没有必要这样折辱他。”苏漾用手擦拭掉眼角的泪水,
缓缓的道:“我现在可以告诉你,的确如你一样,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只野兽,每个人每天都在善良与邪恶之间徘徊做选择,没有完全善良的人,这是人性,但也没有十足的坏人,这同样是人性。但为什么,有些人就能恶劣到你这种地步呢?”
“为什么?”霍弛茫然的问:“为什么啊?”
“因为他们克制,而你放纵。人是没有底线的,当你放任它一降再降,就会不断突破底线,以前你觉得杀人可怕,可在你杀了第一个人之后,觉得也不过如此,于是在杀第二个人的时候,你的手不抖了,在杀第三个人的时候,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直到后来,你从杀人中找到乐趣,甚至想着用多种多样的方式尝试去杀人。”
霍弛愕然抬头。
“人一旦放纵自己的恶,就很难再浪子回头。所以,我们很多人都在坚守,不是为了什么在坚守底线,而是为了不让自己变成一个怪物。”苏漾叹了口气,提起在海岛上所看到的一切,道:“那里原本鸟语花香,因为你推广白莲教,变成了地狱,霍弛,你要变坏变成恶魔,没有问题,你不该带着那么多人,一起坠入深渊。他们不该是你满足可恶的变态的是私欲的陪葬。”
如果早在很久之前,遇见苏漾,如果早在一切错误尚未铸成的时候,听到他的这番话,霍弛心想,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世事哪有那么多的如果?
“给我个痛快吧。
”霍弛无话可说,他看着苏佑道:“我这一生,就是个笑话,活着没有什么意义了,你要杀要剐随便吧!”
苏佑笑了笑,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还能笑出来。
他缓缓的道:“没有什么痛快,做了错事,哪能因为一死就了之,你得担着。”
“你什么意思?”霍弛蹙眉。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苏佑回答:“正如你说的,太柔软的善良,生不出棱角,就会任人宰割。我是善良,可我不是圣母,无法对一个伤害我颇深的人,做到原谅,我若真的原谅,你又岂会真的悔过?再者,后悔愧疚有什么用?不亲自尝到苦果的懊悔与悔恨,不过是隔靴搔痒。只有让你体验过我的痛,你才能明白,你究竟做了多么残忍的事情。”
苏佑看向李潜:“还请王爷找人代劳。”
“本王愿意代劳。”李潜看向白昼:“拖下去吧,按着五哥的伤口,给他来个一模一样的,饿上几天,再装进箱子里待上一段时间,若是还能活下来,本王再另做处置。”
他看向苏漾,询问道:“夫人可还满意?”
“恩。”苏漾觉得合理,这是苏佑的温柔,李潜愿意保留这份温柔,她也断然不会插手。
实际上,霍弛所做的恶事,绝不仅仅是这样轻松的惩罚,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相对来说,已经是便宜了他很多。
“你们要砍断我的腿?”霍弛怒吼道:“那我和废人还有什么区别
?还不如一刀砍了我!”
“你既然知道的这么清楚,当初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对待我呢?”苏佑觉得可笑:“霍弛,你若真心感到悔过,就好好活下来,死对你而言太便宜了,我要你活下来,与我一同感受着失去两腿的折磨,要你日日夜夜都活在这份懊悔之中,要你为你抛却的善良买单,你最好别死,你若是死了,我就看不起你。”
霍弛明白了。
任何一个人被逼急了都会露出尖牙。
他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被白昼轻而易举的拖了下去。
大厅里陷入了长久的静默,似乎都没有从这场事情中走出来。
苏漾喝了好几口茶,茶水有些凉,有些涩,可她心头更加苦涩,她红着眼睛看向苏佑,嘴巴瘪了瘪。
“做什么呢?怀了身子还哭唧唧的?”苏佑叹息着,无奈又宠溺:“五哥不是还好好的吗?”
这哪里是好好的?
也只有他会睁着眼睛说瞎话安慰她!
苏漾的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
李潜给她擦拭,苏佑反而笑了:“她以前不爱哭的,小时候从没有哭过,没想到这次眼泪是为我流的。我倒是满足了。”
“五哥!”苏漾瞪他。
他举手投降,笑了几声,才轻咳着道:“这件事还是要谢谢你们。我没有想过还能活着回来,也没有想过能够重见天日,现在的一切我都很知足,没有了腿,倒是不用再奔赴千里之外的战场了,反而能够留在京城,日日陪伴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