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只有书页在翻动,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片寂静里,突然响起一声短促的铿声。
李知放下毛笔,将所有奏折暂时放在脑后,他靠坐在椅子上,审视着面前的男人。
六年没见。
还记得当初他出事的时候,李潜的个子还不到他的肩头,眼下他身材抽条,足足有八尺有余。
即便此刻半躬着身子,气势依旧逼人,而比他的气场,更迷人的,是他漂亮的骨相。
平整的宽肩,精瘦的腰身,旁人穿来难看的朝服,在他身上,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
那时候狂野不羁,邪戾狠毒的少年,长大以后,成了阴晴难测,喜怒难猜、藏起獠牙的恶狼。
这六年来,他为他做的事,虽然大部分都有他与母后的暗中引导,不过他做事的方式,往往叫他感到意外而欣喜。
够快,够狠。
像是捕猎的野兽,等待时有绝对的忍耐力,下手时又足够的绝情冷酷。
徐语安有一点没说错,这样的他,是天生的一把好刀。
不过,要比起看人,李知觉得,她并不比自己强。
至少他能看出来,李潜绝不仅仅是一把刀。
即便六年前是,六年后也不是了。
现在的他,在面
对李潜的时候,都无法猜透男人到底在想什么。
这是很可怕的。
他是帝王,从小到大最擅长的就是揣摩人心,平衡权力,可他现在却连他最得意最好用的刀,都摸不准对方的心思了。
李知不喜欢失控的感觉。
六年前的那场失控,让他恨死了这种感觉,他要一切都尽在掌控之中。
对于李潜这个弟弟,他小时候是很喜欢的。
谁能抗拒一个处处崇敬自己的弟弟呢?
谁能不爱一个处处维护自己的弟弟呢?
这个弟弟,聪明又忠心,狠毒又爱憎分明,他从小就知道,与他交好,远比要与他交恶,要得到的更多。
他刚刚坐上皇位,根基还不稳,这个时候,还需要李潜。
李知算的很清。
他脑子里思绪已然飘过万千,其实也不过才一刻钟的功夫。
“平身吧,怎么傻傻的保持这个姿势?”李知颇有些疲惫的捏了捏眉心:“看了这几年的奏折,朕这些日子的确有些累了。”
“圣上还要注意保重龙体才是。”
“你与朕兄弟二人,何时说话变得如此生分客套了?”
“圣上多虑,微臣没有。”
李知哑口无言。
他发现他难缠的紧,再也不是以前那个
,芝麻大点的小事,都会跟他说上半天的弟弟了。
“朕还记得小时候,你最喜欢抓蛐蛐,有次抓到两只蛐蛐,你愣是说它们长得不一样,还同朕说了许多它们的不同,那个时候你是多话的,不像现在,人沉闷了许多,连话都不乐意同朕说了,看来时间果然会让人变得疏离,我们之间到底缺失了六年,你不习惯也正常,只能慢慢适应了。”
“微臣小时候不懂事,倒是让圣上笑话了。”
“……”
无论他说什么,对方都能让他成功闭嘴。
李知心里是有些恼意的,面上却不显,笑容仍旧和春风一样和煦,这是他最擅长的微笑,他知道,李潜从小就很吃这一套。
他缓慢的起身,从书桌后绕过来,走到李潜跟前。
果然是比他还要高些。
“长高了许多,但还是一样瘦。”他打量着他,叹了口气道:“这六年来,你受苦了。”
李潜微笑着摇摇头:“微臣能够为圣上效力,谈不上苦。”
“你一定要这么说话吗?”
“微臣所言,皆是圣上所问,还请圣上恕微臣斗胆,不这么回答,还要怎么回答?”
“……”
李知对他没有半点兄友弟恭之情吗?
有
的。
摒除掉那些尔虞我诈的算计,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谋划与真心早就交织在一起,怎么可能有纯粹的感情?
但昔日的亲昵,今日的疏远,两相对比之下,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李知终于感觉到了孤独与凄凉。
他叹了口气,拉起李潜的手,李潜面无表情的朝他看去,对上他哀伤的眸子。
“朕知道,这六年来委屈你了,可朕没有别的办法,只望你能懂。”他拍拍他的手:“你我二人是兄弟,今日喊你过来,便是以皇兄的身份,所以有什么话,你别藏着掖着,朕知道你心里有气,气朕瞒着你,可朕不得不这么做,朕……朕只有靠你了,你这六年来做事很尽心,正因为你的功劳,朕才得以坐上这个位置,所以,朕要赏赐你,这把龙椅,说到底,是你的,你若是想要,朕立刻就退位。”
“皇上折煞微臣了!”
李潜忙跪下,苏漾赶紧跟上。
他雷打不动,还是那句枯燥到乏味的老话:“微臣能够为皇上效力,还要感谢皇上青眼有加,谈何委屈与生气?圣上您坐上龙椅,是天命所归,是百姓心之所向,这把龙椅本就是你的,微臣自知不配,更
是什么都没做。”
苏漾睫毛动了动。
她怎么能听不出李知话里的深意呢。
明着是在劝慰李潜,暗着则是在试探他。
自打进了这个宫殿里,绝口不提对他的利用和摆布。字字句句将兄弟情义挂在嘴边,可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们君臣有别。
放眼她所知道的整个皇室子弟里面,就没见过比他更伪善的人。
哪怕他大大方方的承认,对李潜的利用,正儿八经的朝李潜道个歉,把话摊开了说,她都能敬他是条汉子。
李潜现在一定很难过。
这是他昔日最喜欢的兄长,如今却在一刀一刀的剜他的心。
他越是把话说的滴水不漏,证明他此刻越是无奈失望。
他可以不计较,苏漾不行。
她弯了弯唇,附和着说道:“皇上切莫再说这样的话,臣妇与王爷都担待不起。皇上时隔六年能够坐上龙椅,是您筹谋策划,步步为营,煞费苦心之后,才有如此佳果。我们不敢居功,说到底,这一切都多亏了您知人善用。”
李知将视线落在她身上,半眯起眼睛。
筹谋策划?
步步为营?
煞费苦心?
知人善用?
他只知道苏漾打仗厉害,没想到嘴上功夫也这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