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旦有了软肋,便不会无坚不摧,越武帝眼睛都气红了,他看着笑意浅浅的李知,这个往常最听话最懂事最敦厚的儿子,竟然也是这般的笑面虎,谈笑间就能将他激怒,戳中他最在乎的事情!
此刻他嘴角的弧度,像极了那个人。
是了。
他和李潜本来就是同胞兄弟,李潜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狼,他又怎么会是善茬?
长达六年的隐忍与盘算,等待的就是今天吧?
他应该很很自己。
“父皇?”李知似乎早就料到了他的选择,不等他开口,便将纸墨笔砚递了过来,他微微一笑,恭敬示意:“请?”
“朕晚点写,玉玺没有在。”他说道。
“无妨。孙公公已经去替您请了过来。”李知回头轻轻拍掌,殿门打开,孙来胜托着托盘,缓缓而来。
越武帝脑袋一懵,看着走近的人,竖着手指指向他:“你!你!你居然也跟他们是一伙的?孙来胜!朕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何也要背叛朕!为何!朕要杀了你!”
他猛然起身,然而到底身体亏空了,突然剧烈的动作,让他眼前发黑,头晕目眩间重新跌回到椅子上。
李知在旁边毫不掩饰的轻笑:“父皇可要注意些身子,到底不比从前了。”
“孙来胜!
”
英雄暮年,等待着他的,竟然是奚落和嘲讽,万千愤怒涌上心头,让他胸口发闷,只恨不得吐出一口血来才畅快。
“奴才在。”孙来胜将玉玺放到桌上,依然是那副恭敬忠心的样子,他回答道:“皇上的确待奴才很好,可奴才本来就是徐家的人,为娘娘办事是正常的,您亏待了她与殿下,奴才自然要帮他们。”
“好!”
“很好!”
“你好得很啊!”
越武帝才发觉自己识人不清。
他自诩聪明一世,没想到到头来,他深信不疑的女人,背叛他算计他,他深信不疑的奴才,意外的是他最厌恶的女人的走狗,他这一生委实称得上是浑浑噩噩,失败极了,可笑极了!
他狂笑三声,抓起毛笔来,在圣旨上书写下来。
事到如今,退无可退,他兢兢业业,一生所求,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了任何问题。
“给你!”
越武帝写完便一眼都不想多看,他将毛笔往地上重重一摔,黑色的墨汁撒了一地,随即他将圣旨丢给李知。
“满不满意都是如此!现在这个写完了,你打算怎么处理朕?”
李知没回答,他拿起圣旨认真看起来。
越武帝一点即通,他其实本身就是个能力很强富有才华的帝王,圣旨
上几句揭示了六年前的那场误会,又言简意赅的解释了李知死而复生的事实,对当年的他从中作梗只字不提,只强烈表达对他还活着的庆幸,最后顺理成章的提出,在李知和李淳之间做比较,最终决定李知更适合做帝王。
“多谢父皇。”李知很满意,旁边的徐语安也相当满意,她冷笑着将遗诏收起来,说了进来后的第一句话:“何必呢?”
越武帝怔然,幽幽的笑着摇摇头。
是啊。
何必呢?
他其实也想这么问自己。
想要掩埋的事情,更多的人知道,并以此威胁他。
本来就该李知的皇位,兜兜转转经历过几个人,最后还是回到了他的手上。
这眨眼过去的六年,就是场闹剧,其中他是最狼狈的那个。
“走吧。”徐语安达到目的,一刻钟都不想多呆,这里的药香味道熏的人头疼,萦绕在鼻尖,刺激的连鼻子都是痛的:“拿到了遗诏,我们便开始准备了,这种事情应该快准狠,不能给别人以反应的时间,况且如今边境战争吃紧,早日稳定朝中局势,也有利于安定天下。”
“母后所言甚是。”李知起身,将遗诏收好,他朝越武帝看了眼,郑重其事的鞠了一躬,转身往外走。
“等等!”
越
武帝叫住他:“朕你又打算什么时候对我下手?”
“父皇安心等着便是。”李知道:“多活几天不好吗?”
不好。
当然不好。
李知的出现,让他深刻的意识到,他老了,老到连自己的儿子都斗不过,他们用时间与耐心,布下了一场大局,只为了等他来钻。
他的确向往长生不老,然而当长生不老时,所见到的人,都是他无比讨厌厌恶的人,长生不老只是漫长永远的痛苦折磨而已。
李知是要登基称帝的,李潜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若是苟延残喘,还要仰仗他们的鼻息活着,于他而言比死还要难受。
他不想那么卑微低贱的活着。
殿门彻底关上,整个大殿静悄悄的。
他颓然的望着满眼的铜炉,久久的没有说话,终于,他动弹了,在一片烟雾袅袅中,他走到了存放丹药的铜炉旁。
这里面的丹药各种各样,以前是他长生的希望,如今是他求死的希望。
要让李知对他下手,下场不会好过现在,一杯毒酒或者是一段白绫。
他是堂堂帝王,辉煌一生输给他,不想到死都要听从他的安排。
他的死法,要由自己决定。
越武帝望着这满目的丹药,深吸口气,用力抓起一大把,疯狂的往嘴里塞,他不
咀嚼直接下咽,不知道吃了多少个,只觉得吃撑了撑到想吐才停下来。
这些应该够了吧?
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自从沉迷炼丹之后,他连年岁都记不清,轮到自己离开的这天,一时也不知道是哪一年哪一日。
他趁着药效没有发作之前,踉跄着走到大殿门口,透过高高的镂空窗户,踮起脚尖朝外面看。
原来他离去这天,阳光是如此灿烂。
死在这天勉强能算个好日子。
他搬了张椅子过来,恰好能够透过窗户看到日头的,临死之前,他的心态格外平和,他不想去回想这一生,因为他知道自己实在是荒唐,他只是看着明媚的蓝天白云,眼皮子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越武帝离世的消息,下午的时候,李知便知道了。
“死了?”他正和徐语安在商量登基的时机,意外的挑挑眉,问孙来胜:“都谁知道了?”
“只有奴才,奴才去里面送饭的时候,人已经凉透了,是过度吞服丹药走的。”孙来胜多少有些伤感,毕竟伺候过几年,他询问道:“奴才来告知娘娘和殿下,是想问问,眼下要如何办?”
徐语安和李知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道:“既然死了,把咱们的人通知到,后天,让这皇宫变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