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淳这番话明着关切,实际上在试探。
人不坐在这个位置上,恐怕还没生出那么多的心思,当真的成了太子,由不得他不去担心。
李潜能力突出,外面都传他对皇位有觊觎之心,且朝中不少官员暗地里都对他伸出过橄榄枝,表明可以助其一臂之力。
李淳不相信,他会无动于衷。
若是换成别人,实力不过尔尔,他完全不担心,但那人是李潜,这叫他寝食难安,如鲠在喉。
他比李潜大不了几岁,可以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印象里的李潜一开始并不出挑,只是后来突然某天,就处处优秀的让人无法忽视。
他若是对皇位没有想法,为什么还要想方设法的回来?
别人都以为他是被赐婚召回京的,然而在春宴上闹了那么一出,让他不得不怀疑,从一开始他的回京就带着明确的目的——
要为李知伸冤,要将徐语安从冷宫迎出来。
然后呢?
做这么多,下一步不是皇位,还能是什么?
李潜生性心狠手辣,行事从来不按常理,往往于最难预料之处给人以致命打击。
身边有这么头喜怒无常的狼,李淳不得不防。
苏漾消失不见后,他的人调查到,整件事恐怕和越武帝有关。
他都能查到的东西,李潜很可能早已知晓。
本就对皇位有想法,适逢越武帝触了他的逆鳞,他怎么可能忍?
所以眼前发生的一切,会是他的手笔吗?
李淳缓缓踱步,眼睛望着内厅,耳朵却留意身后的动静。
“殿下问臣弟,怕是问错人了。”李潜滴水不漏的道:“臣弟并非御医,若想知道具体情况,还是等太医们出来吧。”
“说的也是。”李淳面上不显,藏在袖中的手,攥紧几分。
果然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
“不过……”他还在暗暗惊叹,李潜的声音再度传来:“近期殿下经常伺候在父皇身边,父皇的身体,殿下本应最清楚才是。”
言外之意便是,你常伴左右都不清楚,别人又从何得知?指不定父皇突然得此怪病,就是你在背地里下的阴手!
李淳脸色难看,再度感受到他的难缠,不过只言片语,就让他险些背上弑君的嫌疑。
幸好殿内没有文武百官,否则不小心传出去的话,少不了一场腥风血雨。
“父皇年纪大了,身子大不如从前。”他还能说什么,只匆匆结束谈话:“本宫进去看看。”
李潜望着他离去,星眸里的寒意,渐渐沉下,他和其他皇子一样恭敬
的立着等候。
内殿里的越武帝并无性命之忧,在大臣赶来之时,就将他从恐怖的梦魇中唤醒了。
经过一番诊治,情绪渐渐平复,只是那双眼睛少了些严肃,增添几分茫然。
李淳跪在榻边,神情痛苦而忧心:“父皇,您现在感觉可好了些?”
越武帝看过来,漆黑的瞳仁空洞骇人,他明明是在看他,又像是在通过他看向别人。
李淳几不可见的蹙眉:“父皇?”
“李潜呢?”越武帝嗓音沙哑,突然瞪圆了眼睛问:“李潜呢!叫他进来!进来!”
他大力拍打着棉被,怒火不知从何而起,声音凶狠,咬牙切齿的重复李潜的名字。
“父皇!”李淳愕然惶恐:“您这是……”
“叫李潜进来!他人呢?这个逆子!这个逆子想谋害朕!”
越武帝说着,脸已经涨的通红,因着情绪剧烈,连带着身体抖个不停。
不等李淳回话,他从榻上下来,光着脚往外冲,边走边念李潜的名字,走到屏风处,又回身扫了眼宫殿,径直走向书桌。
书桌后挂着一柄宝剑,他果断取下。
利剑猛然出鞘,空气中都是嗡嗡声响,刀刃泛着寒光,倒映出模糊的人影。
越武帝眼中满是疯狂,他拎着剑,复
而往外冲。
李淳见状,紧跟其后,他心中有个疯狂的猜测,令他浑身的血液都在叫嚣。
“父皇!”他这么叫着,并未做任何实际的阻拦。
越武帝不愧是早年行伍里待过,走路铿锵有力虎虎生风,所过之处,令人侧目以视。
他冲出来,八尺高的魁梧男人手持利剑,怒目圆睁,额上青筋暴跳,有人先看到,吓的扯着嗓子叩头,眨眼间人便跪满一地。
越武帝眼底猩红,他在人群中极快的找到了李潜,找到了那个梦中颠覆他的王朝,亲手将他头颅斩断的逆子!
他太出挑,在所有人吓的低眉顺眼,瑟瑟发抖之际,只有他,平静的朝他看来,恭敬的对他行礼。
“父皇,身子可还安康?”
越武帝胸腔震震,他听到自己心脏砰砰的跳动声,紧跟着毫无预警想到那个梦,梦里被割断脖子后血往外冒的响声,犹在耳畔。
他不想死!
他不能死!
他的千秋大业还没完成,不能就这样离去!
他是帝王,他要优雅的有尊严的寿终正寝,他不可以活成梦中那个凄凉的下场!
越武帝下意识的捂住脖子,突如其来的动作,令无数人不解。
他将所有人的表情都看在眼里,自然包括李潜的。
为什么他总能用那种嘲讽的、冰凉的、恶毒又无情的眼神,盯着自己?
不!
越武帝在瞬间,顿时醍醐灌顶,那个梦不是梦,而是上天对他的预示!
他与李潜,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决不能给他任何机会!
决不能让自己死于他的剑下!
越武帝死死咬着后槽牙,握着剑的手越收越紧,他走过去,越发临近了,脚步却越平缓。
他来到李潜跟前,一脚将他踹翻。
李潜望着他,似笑非笑的问:“父皇这是何意?”
“去死!你在梦中夺了朕的江山!将朕的头颅砍下!你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朕今天就杀了你!去死吧你!”
削金如泥的宝剑刺向他,李潜躲都没躲,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飞溅出来的血洒满半个宫殿,哭声尖叫声嘶吼声震耳欲聋。
李潜捂着心口倒在血泊中。
越武帝丢掉剑,大笑连连:“朕杀了他,哈哈,他死了!哈哈哈哈朕的江山保住了!哈哈哈我大越将会千秋万代!哈——”
一片哀嚎中,只有他癫狂不已,场面是如此荒诞如此诡异!
在场人骇然又恐慌,却没人敢上前,谁知片刻间,浑厚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看到,越武帝蓦地失声,竟直直摔向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