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漾的担心是真的,好在她知道,李潜做事十拿九稳,他没有绝对的把握,不会将自己置身危险的处境中。
如果说最初她还不清楚李潜打的什么主意,此时此刻再回想整件事,又怎么会看不出他的意图。
他得知了六年前的真相,要为皇兄平反,要为母后争回本该属于她的名誉地位。
这是他六年来为之奋斗的目标。
漫长的蛰伏,痛苦的煎熬,险些付出生命的代价,终于在今朝得偿所愿。
苏漾为他感到欣慰,心想,等晚上回去的时候,她应该同他道声恭喜。
她忽然的沉默,让许子沂不由担心起来,安慰道:“方才最凶险的时候,王爷都完美应付了下来,这会肯定会没事的,就算有事,他也有能力化险为夷。”
“我相信他。”苏漾握住她的手:“理智上知道,你说的没错,心中还是不免担忧。”
许子沂有过喜欢的人,自然能体会她的感情。
她无声的靠在她身边,静静的陪伴着她。
而此刻跟着越武帝离开的李潜,正巧走到宫廷深处,月色淡薄,越武帝屏退下人,偌大的庭院,只有他们父子二人。
沉静的夜,压不下他心中的
怒火。
终于四下无人,越武帝再也按捺不住,抬手照着李潜就抽了一巴掌。
“你究竟知道些什么!”他怒吼着,像只暴躁的野兽。
李潜愣了愣神,昏暗光线下,他的眸色以极快的速度寸寸凉下去。
他没回答越武帝的话,而是从袖中取出乙方手帕,轻轻擦了擦被他掌掴过的脸颊。
这个寻常的动作,刺激到了越武帝。
他在嫌弃他恶心肮脏?
“把信交出来!”反正没有旁人,他再也不顾形象,愤愤的朝他摊开手:“拿出来!”
“父皇说的是什么信?”他似笑非笑,那双阴森森的眸子,因着幽暗的月色,泛着令人骇然的光。
越武帝竟被吓的连连后退两步,很快他意识到气势低了下来,气急败坏咬牙切齿的叫:“徐南苑的信!那封三年前写给你的信!她在信上说了什么?你到底知道什么!李潜!早知道你是这种逆子,朕就应该在你出生的时候掐死你!”
失望是什么感觉?
起初他捧着一颗滚烫的心,欢欢喜喜的掏出来给他看,他嫌弃丑,命人往上浇了一盆盆凉水,他的心从此被一片冰冷包裹着。
即便不抱有任何期待,可它是肉
体凡胎,当它再次被跌打怒摔的时候,还是会疼。
李潜很难将面前的越武帝,与小时候他崇拜的英雄联系到一起。
一个人面目全非需要多久?
“掐死我?”他重复着这句话,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那还真是遗憾,父皇一定很后悔吧!”
越武帝不想跟他讲这些废话,今夜之后,二人之间辛苦维持的假象,从此不再,李潜敢拿捏他的把柄,他就不会再对他仁慈。
谁死谁活,全看本事。
“给我!”他忽略他的问话,叫嚣道:“把信给我!”
“好。”李潜笑笑,他越是气急败坏,他越是从容淡定,他取出那封信,越武帝立刻夺了过去。
“父皇为什么这么在意这封信?儿臣有些不懂。”他在他看信的时候,缓缓开口:“儿臣先前看过这封信,难道父皇……”
“闭嘴!”
“好。”
李潜心情似乎颇为不错,他双手背在身后,在庭院里踱来踱去,冬日的冷风吹拂而过,他没觉得冷,甚至感到内心燥热不已。
夜空中没有半点星光,仍比他所知道的那些过往要明亮许多。
他还来不及有更多的伤感,就被越武帝一声暴呵,打断了思绪。
“李潜!你在耍朕!”
成熟稳重,将一切玩弄于掌中的越武帝,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被自己儿子骗的团团转!
他怎么能不气?
在李潜拿出这封信的时候,心虚让他胆战心惊,从而慌慌张张陷入了他设下的圈套!
然而这封信上徐南苑提到的遗愿,仅仅是再三强调李知是无罪的,让李潜替李知报仇!
如果不是李潜故弄玄虚,他又怎么会误以为那件事已经暴露?
“你是故意的!”越武帝笃定的说,他很快反应过来,李潜的态度,绝对是知情的,于是问道:“你知道那件事,对不对!你说!”
他的失控与崩溃,让李潜觉得越发好笑,他没笑出来,因为把皇帝活活气死的罪名,他担当不起。
李潜眨眨眼睛,不明所以:“父皇您累了,兴许是今日提到昔日的皇兄,您伤心过度,才会如此失控,以至于精神短暂失常。您要多多保重身体。至于您多次提到的问题,请恕儿臣并不能理解,也并不知道您说的是什么,因此,儿臣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你在撒谎!”越武帝觉得他惺惺作态。
李潜摇头:“儿臣没有,也不敢欺君。”
他打定主意不说,越武帝还真不能把他的嘴撬开,他死死的盯着他,恨不得盯出来一个窟窿,半晌后,他轻笑着嗤了声。
“是,你说的是。”他叹息着往前走,双手背在身后,背影蹒跚。
稀薄的月光将他的背影,拉的细长瘦削。
过了会儿,他边走边说,语气懊悔而伤痛:“朕伤心过度,情绪失控了……李知是朕最欣赏的皇儿……怎么能做出那种事呢?朕怎么就能让那种事发生呢?”
帝王的话里,有多少真多少假,李潜并不想再去探究。
他好不容易硬下心肠,不想再去体会在意他任何的喜怒哀乐,那会影响他的判断,让他做出错误的决定。
因为不管他是真的懊悔,还是仅仅做戏给他看,都无法抹去那些用血书写的事实。
历史不会因为无视而消失,责任也不能因为回避而逃脱。
他在六年前,为了守住那个秘密,不惜吞食自己的心肝,一个连心都没有的人,李潜不指望他会真的感到忏悔。
况且,忏悔有用吗?
有些人永远留在了那个冬天。
李潜一路沉默的将他送到了寝宫,越武帝摆手示意他回去,他低声跪安后,转身大步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