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漾为什么会生气?
她在气卜刀刀寻死的行为。
齐春凤用生命和尊严,为她换来活下去的机会,她却轻而易举的就这样选择放弃。
她太年轻了,也太软弱了,她根本不能体会一个娘亲在生命即将终结之前,对最疼爱的女儿的满满期待与祝福。
希望她能有美好的灿烂的未来,如果不能,至少希望她可以好好的活下去。
自从事发后,所有人都在努力,努力不去伤害她,努力帮助她振作起来,众人心中绷紧的那根弦,无时无刻都是因为她。
可她呢?
她要这样简单轻率的结束得之不易的生命?
将齐春凤的付出,与大家的担心,全部都抛之脑后?
苏漾觉得疲惫,是那种从身体到内心的疲惫,她感受着李潜近在咫尺的心跳,像个孩子般,依赖的将脑袋放在了他的肩膀。
“累了?”李潜揉了揉她的脑袋,动作极其的轻柔。
苏漾没说话,只是将脸在他靠过来的大手上,轻轻的蹭了蹭。
他知道她在生气,也知道原因,他想,他的女人也不是无所不能的,至少,在揣摩人心方面,她还是用得着他的。
他轻点她的鼻尖,食指落在她的眼睛上,摩挲着柔软而纤长的睫毛,片刻后收回了手,说:“夫人,你要知道,并非人人都是你,所以,不能要求
人人都像你一样去处理事情,因为每个人所能承受的痛苦都是不一样的,这和他们的经历息息相关。同样的一件事,在甲看来,仅仅皱了皱眉头,在乙看来,却像是天崩地陷了般的哭嚎。夫人应当考虑到,刀刀和你不一样。”
苏漾的身子一僵。
她确实忽略了这点。
在面对这样的事情时,她会时不时的代入自己,然后要求卜刀刀和她一样。
她在责怪卜刀刀软弱的时候,何尝不是一种苛刻?
而她自己本身并没有意识到。
是李潜的提醒,才让她恍然。
卜刀刀是温室里娇养的花朵,她跳不出她所在的观念圈子,性子使然也让她无法反抗,遭遇不公,只能忍气吞声。
寻死大概是她做出的最沉重的控诉的了吧?
控诉卑劣的流言,控诉那些汹涌的恶意,控诉所有伤害过她的人。
“我……”苏漾迷茫的抬头望向李潜:“我…”
“夫人都是好意,刀刀也没错,她兴许也在迷茫在不知所措,需要有人带她走出来。”李潜将她额前的碎发理了理,一吻落在她额间:“怎么会有这样的小笨蛋,还好你有为夫,不然可怎么办?”
“我可以带她走出来吗?”苏漾糯糯的问。
在此之前,她十分自信,发生了卜刀刀自杀的事情之后,她再也不敢如此肯定。
她会尽量克制站在她的角度去思考问题,只是担忧还是会做不好。
“当然可以。”李潜顿了顿,笑着捏捏她的脸,她抬起头来,娇憨的样子,令人忍俊不禁,李潜望进她的眼睛里:“夫人可以的。”
“那我…再试试。”
苏漾重新回了房间,卜赞疲惫异常,见她过来,交谈了两句,才被她劝着去休息。
她拉着张椅子坐在床边,胡思乱想间,不知怎么睡着了。
卜刀刀睁开眼的时候,看到了熟悉的屋顶。
耳边传来清浅的呼吸声,她缓慢而迟疑的转过头去,见苏漾正坐在椅子上打盹儿。
她似乎很累,面上写满了倦怠,在睡梦里像是遇见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眉头紧紧的皱着。
卜刀刀叹了口气,内心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她没有死,好像并不遗憾,还活着,似乎也并不是很高兴。
“刀刀!”
睡梦中的苏漾忽然急促出声,紧跟着人醒了过来,她旁若无人的下意识站起身,等反应过来时,后知后觉的使劲抹了一把脸。
苏漾这才看见醒来的卜刀刀。
她忙坐过来,试探她的温度。
卜刀刀看着她憔悴的脸色,眼睛里的红血丝,还有并不掩饰的关心在意,眼泪流了出来,她到底在做什么?
怎么可以让真正关心自己的人经受煎熬与折磨,因为她日夜活
在担心之中呢?
他们与她感同身受,所经历的悲伤痛苦不比她少分毫,她为什么还要再让他们伤心呢?
这世上让人难过的事情够多了。
“把眼泪擦擦。”苏漾见她无事,递给她手绢:“手腕疼吗?”
卜刀刀没说话,想起过度悲伤的这些天来,她的任性被无限度的纵容着,她知道是自己太放肆了,于是动了动嘴巴:“疼。”
“这就疼了?”苏漾坐下来,笑的很淡:“濒临死亡的时候,不疼吗?又疼又冷的那种感觉,像是坠入冰窟,吸进肚子里的空气是凉的,从头到脚都是寒冷的,连骨头缝似乎都因着那口空气而冷的发疼打颤,你忘记了吗?”
卜刀刀愕然不已。
她描述的太真实,完全是她在割腕后的感受。
本以为是不怕死的,然而看着温热的鲜血一点点的往外流,那种温度和生命力渐渐抽离的感觉,让她感到恐慌。
有那么一瞬间,她后悔了。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死的过程,那是绝对漆黑漫长的一段时光,整个世界只有她一人,一切未知又孤独。
“我……”她承认:“疼。”
苏漾慢条斯理的坐下来,“这也不是最疼的,毕竟死亡只是一个过程,这个过程总会结束,真正漫长的痛苦在死亡之后,你要被埋在地下很多年,地下常年
看不到阳光,黑漆漆的不见一丝光亮,潮湿而阴冷,更冷更可怕,土里会有各种各样的虫子,它们有的靠吃腐肉为生,或许过个一年两年,它们就会爬进棺材里,将你附在骨头上的肉都吃干净。害怕吗?”
她的声音极具感染力,卜刀刀情不自禁的想到了那个画面,仿似有千万只虫子在身上爬,她吓的打哆嗦,道:“怕!我害怕!可是…可是……死了痛苦,活着更痛苦!”
那些流言蜚语她还是听到了!
在上厕所的时候,听到女婢间的议论。
说她脏了,还说这么脏的人,凭什么被苏漾如此珍视着。
她只要活着,将一生都面临这样的处境,现在她都崩溃的受不了,何况是以后漫长的十几年?
“活着痛苦,但痛苦可以改变,况且,你还有爱你的父亲,关心你如兄长般的商星沉,你还没有实现许下的心愿,没有成为大越最厉害的厨娘,就要这样离开了吗?甘心吗?”苏漾双手搭在腿上,耸了耸肩:“对了,活着还可以见到李潜。”
卜刀刀这下如遭雷劈,她惊悚的看着苏漾,对上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声音都不受控制:“夫…夫人…你…你怎么知道的?”
她隐秘而谨慎的心事,就这样被她坦荡的说了出来,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她又知道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