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幼之下意识的皱眉,显然不赞同这种做法。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现如今有求于人,也只能照着京中之人的生存法则去做。
谁知小宝愣了愣,竟是笑道:“温大人才是客气了,不过殿下便在前方等候,还是有劳两位大人随在下先行一步。”
前段时间,宗人府狱前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大抵天下人对这太子殿下的印象都不会好了去。
如今这么急着见他,也不知是什么事。陈幼之微微皱了眉头,按捺下心中不喜,到底还是跟着去了。
百官都走的差不多了,孟续应付完上前客套恭喜的人,正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
听得小宝恭敬叫了声殿下,他才睁开眼睛,一扫其中疲倦。
掐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将人迎上了马车。
一袭青衫破旧,却不卑不亢。
温玢与陈幼之皆见了礼,孟续才掩下眸中情绪,面无表情淡淡道:“陈幼之,天元年间探花,因恃才傲物,宫宴之上公然醉酒闹事,被贬啁城。”
这桩陈年旧事被翻出来,陈幼之自己都愣了愣,随即一声苦笑。
彼时正是少年轻狂,哪个少年郎不恃才傲物?再
加上是探花郎,更是风光无量。
于是宫宴之上,酩酊大醉,畅快吟诗,痛击权宦。
被彼时尚是大将军的孟衍一纸上书,贬至啁城。
可陈幼之到底没有恨过孟衍。他恃才傲物是真,心系百姓也是真。孟衍是他见到的唯一一个,可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的人,这样的人做出的决定,他不怨。
他更是不知,当年贬他,竟是孟衍的一步棋。
孟续闭上眼睛,微微走了会儿神。
便在昨日汪实劝他夺权之后,孟衍的一封密信也悄无声息的到了他手里。连汪实都不知道。
信里,孟衍对当下时局分析的简明扼要,最后劝他可以向皇上要回职务了,竟是和汪实的想法不谋而合。
信上还说,他重掌太子职务后,不必太过明显的帮助边境,免得皇帝心中不痛快。
当头一棒,让孟续登时清醒。他确实有打算,重掌职务后,便不顾一切的把该送去边境的物资全送去。
可偌大的帝国,并非只有边境。物资送不出去,除了底下官员层层剥削外,还有数不尽的因素。
最后,提到了陈幼之。
“此人傲才,确有资本,唯过轻狂。吾谪其
于啁城,已过十年。彼可召之。而今朝堂虎狼环伺,唯此赤子之心,可为君用。”
孟续一边惊叹于孟衍长远的目光,一边眼眶发热,即便曾经他那般伤害过皇叔,皇叔仍如此尽心尽力的辅佐于他。
此时此刻,陈幼之便跪在他眼前。目光坦荡荡,脊背挺直。哪怕一身青衫破旧,却自有一身君子骨。
他观察着陈幼之的脸色,那番话过后,陈幼之脸色平淡,轻笑道:“那时殿下还很小。”
孟续嘴角微勾,伸出一只手:“吾有锦绣江山,大人愿与吾共谋之否?”
温玢惊掉了下巴。
他这好友,穷酸的逢年过节都喝不起一壶好酒。两人能认识且结为好友,概因他还是底层小吏的时候就受过对方恩惠。
而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已经爬到了京城,陈幼之仍因不会变通和讨好人留在原地。
就这样一个人,太子殿下居然,居然亲自招揽他!
孟续似不在意的撇了他一眼,温玢登时如坠冰窖。
太子殿下这等隐蔽之事都没有避着他,也说明了,从此以后,他就被绑在同一根绳子上了。
知道了这样的秘密,若是不投诚,他恐怕
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温玢只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芝麻官,在朝中地位一向尴尬,算是不结党营私的那一股“清流”,因为巴结比自己位分高的,人家看不上。位分低了,又跌份。
太子招揽这件事可好可坏。换了以前,那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事。而现在,太子虽说刚刚得势不久,但帝心难测,谁知道今后会怎样?
是小心谨慎,就这么一辈子……
还是,跟着太子殿下拼一把?
温玢目光炯炯,陈幼之尚未回答,便以一头跪下:“臣温玢,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孟续分出一眼瞧他,没看不起人,也没太热情,恰到好处的温和道:“温大人对本宫的信任,本宫记住了。小宝,你带温大人去醉月楼先用午膳,本宫稍后便来。”
再傻的人也听出了里头的意思,何况温玢自诩极善察言观色。他倒没有嫉妒好友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感觉,识趣的告了别。
马车内,便只剩下了孟续和陈幼之。
孟续不说话,抬着腕子煮茶。剔亮的茶水殷殷流下,声音煞是悦耳。
跪着的人活动了下酸痛的脖子,沉默良久后,直言不讳
:“殿下,可是王爷让您来寻我?”
孟续挑了挑眉,当真是惊了之下,随即轻笑:“你早知皇叔贬你,是为你好?”
“是。幼之少时轻狂,彼时朝堂之上,镇远将军灿若明星,王爷耀如星辰。老首辅一腕轻朝……那是我大周最好的时候,名臣如数,盛世太平。依幼之那时的性格,留在京中,不说会不会因此而无出头之日,定会自觉无能,日见消沉自卑。十年之后,无非酒囊饭袋。”
这下,孟续的神情才算是认真起来了,忍俊不禁道:“陈大人一席话,将我朝百官都骂尽了。”
此人对自己的认知清醒的可怕,十年之后,无非酒囊饭袋,放眼朝堂,还有谁说得出这番话?
陈幼之并未与之客套,眸光明亮,拱手沉声:“臣,愿为殿下效力,但求殿下先答应臣一件事。”
太子殿下险些没绷住笑出声。
皇叔给他留的这是个什么妙人?这种时候居然还能跟他谈条件?
他心情颇好,忍着笑意,挑眉道:“哦?那陈大人不如先说说,本宫若能答应便答应。”
陈幼之的目光认真无比,莫名让他想到出征前一往无前的将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