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邪英雄一世,万万没想到,老来却要接受骨肉相残的现实。
哥舒朗掀开帐门,逆着光,看到的不是混邪王,而是笑意盈盈的布日固德。
这两兄弟之间早撕破了脸皮,哥舒朗没有故作寒暄,冷着脸走了进去:“父王呢?”
布日固德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眯着眼似在鉴定成色,悠悠道:“哪来的小杂种,也好意思叫父王?”
从小到大,哥舒朗不知被叫了多少次小杂种,面色如常。
倏地轻笑:“布日固德,你该不会等不及,想要篡位,把父王给杀了吧?”
突厥人没有礼法,然而一些观念却根深蒂固。
谁实力强谁便是王,但,若是出现子篡位这种大逆不道的行为,是万万不被接受的。
布日固德脸色猛的一沉:“小杂种,你什么意思?”
“小杂种想的什么意思便是什么意思。”
“你!”
眼看着便要打起来,里间一声闷咳打断了两人。混邪王虚弱的声音传来:“够了,都别吵了!”
布日固德放下手,不甘心的哼了声。哥舒朗目露轻蔑。
“都进来吧。”
“是。”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不见,混邪王却是愈发不好了。哥舒朗不由得一怔。
想起找回他时,老人虽已露出疲态,却仍有昔日
威武的影子,眸中的深情似透过他传给别人。
而此时此刻,床榻上的老人真真像风烛残年,瘦的只剩下皮包骨,一双眼睛深深地陷进去,无神且空洞。
许久许久,才找到了一丝聚焦落在他身上,干瘪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阿郎,回来啦。”
哥舒朗心情复杂的点了点头,走上前去,任由老人握住他的手。
一旁的布日固德双目喷火,像个被抢了糖果的小孩,别扭且气鼓鼓的冷哼一声。
“阿郎……”
混邪王皱着眉,许久没有后话,他近来记性越来越不好,常常会忘了前一秒自己想说什么。
恍惚间,他透过哥舒朗的脸,似乎看到了另一个人,于是欣慰的笑了笑:“阿郎,你娘亲她来接我了。”
哥舒朗心头猛的一滞,难以言喻的酸楚涌上心头,他猛的抽出自己的手往外跑去,颇似落荒而逃。
看着自己空了的手,混邪王怔怔的叹息了一声。
布日固德抿着唇,一言不发的坐到床头,目光如刀看着混邪王。
以往有许多个日月里,他看着大妃以泪洗面,都会恨透了眼前的男人。
现在,亦然。
这个男人心里并没有他母亲,他爱的是一个中原女人。
听说那个中原女人最后含恨而终。可他的
母亲何尝不是抱着对他的恨和怨过了一辈子?
他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父王,如你所愿,您见到了他最后一面。”
混邪王盯着头顶,笑的很慈祥:“孩子,我是个失败的父亲。”
他本想能接哥舒朗回来好好待他,让哥舒朗辅助布日固德。
却是太天真了。
这两个孩子,哪个不是怀着对他的恨?
“呜——呜——呜——”
悲怆的号角声响起,哥舒朗脸色一白,手中的茶盏摔在地上,摔了个粉身碎骨。
他有些难以置信,踉跄的跑了两步,猛的清醒过来。一点点将脸上的狼狈收敛,默不作声的坐回位置上。
“这是什么声音?”
哥舒朗府上,秦楚人刚安顿好。有两个瞧着伶俐的丫头是派来伺候她的。那丫鬟却是从中原贩来的,对这号角感触不深,晦若莫深:“回姑娘,这是……大单于去了。”
秦楚人:“?”
她几乎要以为是自己克死的,怎么她刚来突厥大单于就死了?
不过对大周来说,这倒是一桩好事。
“公子呢?”
“公子在王帐尚未回来。”
也是,大单于死了,他应该会很难受。秦楚人对此不甚关心,她甚是担忧另一件事。
哥舒朗不回来,她的毒怎么办?
只剩下午一天
时间了啊!万一忙大单于的丧事忙忘了……
揉了揉额角,秦楚人叹了口气。
虽然很不愿意在这种令人悲伤的时候去打搅哥舒朗,但为了自己的小命,原谅她自私一次吧。
“带我去找他吧。”
丫鬟不敢拒绝,秦楚人是这间宅子存在以来,哥舒朗带回来的第一个女人。再加上哈克木的态度。丫鬟坚信这位主子不是她惹得起的。
号角声响起后,路上多了许多人,且每个人都真挚的朝雪山的方向朝拜。
死亡对于突厥人是另一种归属罢了,在他们心中是神圣的,并不会有过多悲伤。
秦楚人还没走到王帐,便被一队人拦下。是王帐的卫士。
“我们太子殿下想见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布日固德?秦楚人挑了挑眉,这会子,他不在前线跑回来做什么?
想起突厥王的死,一时了然。
号称豪爽的突厥人,原来也有这诸多腌臜,为了那个位置,呵,也不过如此。
大抵是被布日固德抓过许多次了,秦楚人气定神闲:“可妾身是二皇子殿下的客,恐怕不能随诸位走了。”
她其实不太确定布日固德是不是知道她来了,以他们两人之间的深仇大恨……让布日固德带走,她焉有活路?
所以坚决不能跟他
们走。
而且这会子突厥王刚起,布日固德八成忙着夺权。她寻思着会派人来抓他,大抵是布日固德听说了哥舒朗带了个女人回来,想用她威胁哥舒朗。
不由得嘴角抽了抽。
突然发现,这个处理方法很布日固德。之前他不也想着用她威胁孟衍来着?
很可惜,哥舒公子已经身体力行的给她上了一课,他是绝对不会被威胁的。
布日固德的计划注定落空。
卫士面面相觑,正迟疑着,一个幽冷的声音传来:“都退下吧,这也是我的客人。”
“大巫?是!”
突厥的大巫见邪,自十年前殷夫人那件事后,便少问世事。然而在王廷中的地位依然很高,他既然开口了,这些士兵自然不好再拦秦楚人。
秦楚人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这传说中的大巫。
据说此人曾是百越弃徒,秦楚人一直觉得他是个阴森森的糟老头子,脾气古怪目光阴鸷,看谁不顺眼给谁下蛊的那种……
眼前的男人虽然看着也阴森森的,却年轻的过分。
脸色如白纸般苍白,一丝血色也无,眼底浓厚的阴翳,懒洋洋的抬起眼时古井无波。
仿佛一个死人。
大巫看了秦楚人一会儿,幽幽道:“你就是哥舒要我救的人?”
秦楚人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