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是账房的声音,低沉且含威胁。
夜里冷风一吹,秦楚人一个激灵,酒醒了大半。
忽然察觉到自己有窥视别人秘密的嫌疑,有些尴尬。
但是这会子她要是动弹一下,反而会被人发现,更尴尬了。沉默半晌,还是选择了继续趴着。
大不了不管听到了什么,都当没听到就是了。
商队领头沉默了好一会儿,秦楚人打了个哈欠,才听到他说:“大柱,非得这样不可么?咱们是大周百姓,突厥人许了什么样的好处,那能当真么?”
咔擦一声,是秦楚人失手碰到了一块瓦片。这回她是真的清醒了,脑中警铃大作,急中生智喵了一声。
大柱不甚在意的抬头看了一眼,便没管了,这时节发情的野猫比比皆是,他们见得多了。
真是……第一次见这么粗心大意的细作呢。
秦楚人嘴角微微抽了抽,不过这对她而言是好事。登时松了口气。心底有些自嘲,今年果然是命犯太岁了,怎么什么事都让她遇上了?
见领头拒绝,大柱有些激动:“老刘,你忘了你娘是怎么死的了?这天杀的朝廷,是不会管咱们
穷人有没有出路的!你想你的儿子女儿那一代,还被饿死么?”
秦楚人心说,在突厥您就能吃饱穿暖了似得,君不见突厥人每年都要上边境来抢粮食抢上一番?
然而这话对领头来说,似乎很震动。
领头皱着眉,痛苦的低下了头。
他是个孝子,而家中老母,却是活活饿死的。彼时他只是个迂腐的读书人,哪懂得当家油米贵?去求平日里吟诗作对的好友,去求乡里邻居,每一个伸以援手。
等他抱着家中仅有的一只老母鸡,换了一箪米回来的时候,老母亲已经冷冰冰。
见话起了作用,账房声音柔和了一些:“咱们现在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把突厥人要的东西带出关外,就能有黄金万两!咱们这么做,不违良心!这是上天送给咱们的一个机会啊,老刘……”
领头长叹了口气。
“再让我考虑考虑吧。”
月上中梢,秦楚人躺在屋顶上,等着
眉头紧皱。
当务之急,是知道突厥要他们带的东西是什么,秦楚人心想。
这商队领头还有些良心,许是念过几年书,忠君爱国没抛到后脑勺去。但也许是突厥
给的条件太诱人,也许是生活的确艰难。
动摇不过是迟早的事。
第二天一早,几个青壮要去最近的城池补给粮食,然后带着货物绕城而行。据说是因为榕城附近盗匪横行,若大队的商队进城,保不齐会连人带货有去无回。
所以大多商队经过榕城的时候,都会选择绕点远路。派人到城中购买物资,也拜个山头,给盗匪些好处,便能相安无事了。
秦楚人一开始还觉得奇怪,盗匪在城里还如此嚣张?朝廷都不管的吗?
后来摄政王殿下说,那一块,原本是花娘子的山头。花娘子从军后,手底下一帮弟兄干脆占城为主。
不过原本混乱的榕城,在这帮盗匪接手后,也颇为祥和宁静。只要往来富商知道规矩,就能相安无事。
而且朝廷试图插手,都会被打的狗血淋头回来。
彼时还在朝廷的花娘子更是护犊子:“老娘手底下的人做不得官了?管得比你们文绉绉的书生差了?谁敢剿匪试试?”
朝廷:“……”惹不起惹不起。
于是这以匪为官的城池便保留到了现在。
这次进城,领头除了带账房先生,就只带了几个年轻人。
一见
她就笑个不停地二狗赫然在列。
秦楚人赧然的打了个招呼,谢绝了对方要留她一起吃馍的好意,绕了一圈总算找到了在喂马的刘领头。
以及,被一堆高大的马拥簇在中央,高傲的仰着头,不时优雅的低个头吃草的小红马。
秦楚人:“……”
一匹风骚的马,不管到了哪里,都是招蜂引蝶的好手。
她破天荒的主动打招呼让刘领头有些受宠若惊,看到小红马后了悟,以为她是来看马的,笑呵呵道:“小娘子放心吧,在下以前替一位老爷养过马,知道这河曲马金贵,只吃上好的草料。不会亏待了她去的。”
曾经想过让小红马直接地上啃两口的秦楚人羞愧的低下了头。
刘领头替她找好了借口倒正好,省的她想。秦楚人没有辩解,她其实是来找刘领头套近乎的。
想知道突厥人让他们带的是什么东西,从刘领头这里下手应该会容易许多。
在一边的草垛上坐下,秦楚人状似无意的问道:“刘领头此前的日子过得很苦?”
她记得那几个大妈说过,刘领头曾经是个读书人。不过老娘饿死了以后,知道读书没用,就不再读了,什么
都做过一点。
读书人多少都是心高气傲的,刘领头却连给人喂马的勾当都做过,可见是真的苦到了骨子里。
刘领头微微一愣,也是不恼,总是那一派乐呵呵的模样。若不是风霜过早的让他苍老,大抵真会觉得,这只是个乐天派的老头。
老头才过不惑之年。
“是啊,很苦。在摊上给人写过信,二流子为了一文钱,把摊给砸了。想着去私塾当先生,当了两天,小孩娘找上门来,说先生偷了孩儿东西,给赶出去了。后来呢,赶过牛喂过马,大半辈子,也算是什么都过来了。”
却仍在操劳,仍为了过城这种事得去拜山头,去卑躬屈膝。
这便是庙堂之高看不到的盛世太平。
秦楚人听得心酸,轻声道:“是朝廷对您不住。”
若是孟衍知道了,心里不知该有多难受,定会自责是自己做的还不够好。
刘领头脸色微变:“小娘子可不敢乱说,这些话,在。”
倒是时刻怕连累了别人。秦楚人笑出了声,两颊梨涡浅浅,笑道:“妾身胡说的,刘领头深明大义,妾身很是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