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路逃到江南的镇子上,杨清把柳楚楚一家人安置在一位熟人家中,这位熟人恰巧也姓杨,名唤云帆,和杨清家有些交情,十二年前杨清家受难,他曾亲自到京城想要接杨清、杨钰两兄弟回江南暂住,可惜没有找到兄弟二人的下落,他只好只身回来。如今再见,自然热情招待,杨云帆这几年随船商做了些买卖,生活还算富裕,对杨清拜托他照顾柳楚楚一家的请求欣然应允。
柳楚楚是个要强的人,本不愿接受杨清的施舍,但看到母亲和二位哥哥疲惫不堪的模样,她实在不忍心拒绝,只能同二位哥哥商量,与其寄人篱下死乞白赖地接受施舍,不如让他们二人厚着脸皮求杨云帆给他们一份工作,用工钱抵押他们一家的开销。兄弟二人一合计,同意了。杨云帆一听,乐了,立马让人安排工作。
柳楚楚这才松了一口气,解决完家事,她一把拉着杨清走到河边,同寒冷的北方不同,江南四季如春,到处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景象。她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问出了连日来一直憋在心里的问题:“你为什么要救我们?苏卿卿让你来的吗?”熟悉的名字念
出口,她扬起讥诮的笑容。
杨清沉默了一会儿,他轻轻摇头,浅淡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仿佛不过在说一些再平常不过的小事,“不是,是我自己决定要救你们的。”
听到意料之外的回答,柳楚楚愣了愣,过了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她猛地拽住杨清的衣襟,怒目而视道:“不可能!她把我的生活搅得一团乱,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她凭什么无动于衷?”
杨清一动不动,微冷的目光直直落在她的脸上,良久后他才开口问道:“你在怨她吗?”
柳楚楚觉得十分可笑,而她也确实嗤笑出声,“难道我不该恨她吗?若非她引狼入室,我父亲又怎么会死?我们又怎么可能被举家流放?”
杨清摇头,“这些都是因为你父亲犯了错,和苏卿卿有什么关系?她不过是做了导火索,加速了真相暴露的时间。即使没有她,你父亲和苏德阳做的事迟早有一天也会被揭露出来,薛俞临根本不可能放过他们。”正所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若是没有苏卿卿,这场悲剧不会消失,只会波及更大,死亡的人也远远不止几个贪官。哪怕杨清人不在京城,他
也听说过薛俞临和三皇子一同为丞相府的下人和苏卿卿求情一事。三皇子是看在苏卿卿送给落樱的玉佩的份上,而薛俞临,自然是看在苏卿卿的份上。
柳楚楚攥紧指尖,“所以呢?她就可以在造成这一切悲剧后无动于衷?甚至不知廉耻的和薛俞临住在一起?”别以为她不知道,羁押她们的官兵不止一次用苏卿卿嘲讽她,他们说,同为千金小姐,苏卿卿住在富丽堂皇的将军府,吃香的,喝辣的,而她柳楚楚,只能被流放边疆,永世不得回京!她听到这些话时气得浑身颤抖,她不是气她和苏卿卿之间天壤之别的待遇,而是苏卿卿为何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后还能恬不知耻的和薛俞临在一起?
杨清拂开她的手,深不见底的黑眸空荡荡的,整个人安静得不像个活人,“我不知道苏卿卿为何住在将军府,事发时我并不在京城,但我知道,她绝对不是传闻中那般为了薛俞临愿意出卖父亲的人,你和她是至交好友,认识的时间比我长,难道连你都不相信她吗?”
“相信?”柳楚楚仰天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让我如何相信?事实就摆在面前
!她引狼入室,将我们平静的生活搅得一团乱,我家破人亡,而她,继续享受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杨清,你让我如何相信?”迷蒙着一层水雾的眼睛泛起一抹红,柳楚楚倔强地仰起头,直视杨清面无表情的脸,不肯挪开分毫。
“你是这件事的受害者,一时间无法接受我可以理解,但你不能诋毁苏卿卿,将你们的生活搅得一塌糊涂的人不是苏卿卿,而是薛俞临。他一直在利用苏卿卿,甚至为了达到目的不惜利用我……柳姑娘,你若要恨,应该恨我才对,若非我执意报仇,薛俞临就不会活捉刘非,更不会杀了苏德阳和你父亲。是我对不起你和苏卿卿,我明知这件事很可能是一个陷阱,却瞒着苏卿卿一人前往醴泉山,做了薛俞临的引路人。这件事从头至尾,皆是我一人之过,是我助纣为虐……”
“我不相信!”柳楚楚用力捂住耳朵,她瞪大眼睛,朝杨清大吼:“我不相信,你是为了替苏卿卿开脱才这样说的吧?你是她的侍卫,为了她还当真是上心啊?”
被打断的杨清面对她偏激的质疑却没有丝毫反应,仿佛对她所说的一切漠不关心。太过平
静的表情让柳楚楚的心一点一点变凉,她“呵”的一声自嘲的笑了,声音一瞬间低不可闻,“我不相信,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相信……”她后退两步,抬眸看了一眼波澜不惊的少年,忽然转身跑走。
沿着崎岖的山路不知跑了多久,柳楚楚忽然被一块石头绊倒,狼狈地摔在地上,膝盖和手肘火辣辣的疼,她趴在地上轻笑出声,明明是在笑,听起来却让人格外心酸不忍。
虽然她口口声声说不相信,其实她内心早就相信苏卿卿是无辜的了,她只是,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没办法不怨恨引狼入室的苏卿卿……她下意识认为,如果苏卿卿没有爱上薛俞临,她们就不会走到今天的局面!可是杨清一语惊醒梦中人,薛俞临不可能放过苏德阳,十年前的冤案他迟早要为父亲沉冤昭雪!
柳楚楚趴在地上哭了很久很久,直到将所有的委屈苦楚通通宣泄,她才慢慢坐了起来,一双漂亮的眼睛哭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她迎着灿烂的晚霞,一瘸一拐的回到杨云帆的家,惊得所有人围上来嘘寒问暖,只有杨清,坐在原位不动分毫,淡漠得仿佛没看见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