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卿卿裹紧披风,朝后院走去,自从伍兮被关进小黑屋,她再也没去过,虽然日日去坟前祭拜,但小黑屋,她不愿意踏入一步。
今天,为了玉兰,她就破例一次。
苏卿卿带着小岚和杨钰,大步走入后院,景色萧条,秋风萧瑟,苏卿卿看着秋月的坟墓脚步微微一顿,她敛眉盯着身上洁白如雪的披风,唇角缓缓勾了起来——如果心中有鬼,自然会怕,会备受煎熬,但如果玉兰是无辜的,她此举也不会对她造成丝毫伤害。
她解下披风,在小岚诧异的目光里慢慢松开手,冷眼看着披风掉在地上,小岚大吃一惊,“小姐,你这是做什么!”她连忙弯腰想要捡起来,却被苏卿卿一把抓住胳膊,她冲她浅浅一笑,唇边笑意微凉,却漂亮得仿佛九天外不染红尘的仙女,小岚被微微晃花了眼,还没反应过来,苏卿卿突然一脚踩在披风上,用力撵了撵,小岚双眸蓦地睁大。杨钰单手持剑,蹙眉看着苏卿卿,一张无辜的小脸充满迷惑,不明白苏卿卿此举想要做什么。
苏卿卿捡起披风,望着上面的泥脚印满意地笑了,她把披风递给小岚,云淡风轻道:“拿给玉禾,告诉她,我去见伍兮时不小心将这件披风弄脏了,我不要了,让她处理掉。”
小岚懵懵懂懂的接过,眸中漫上一层茫然和不解,她不懂小姐要做什么,玉兰生病还没好,处理披风的事交给她不就行了?何必多此一举呢?
苏卿卿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她揉了揉小岚的头发,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琥珀色的瞳仁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芒,她轻声道:“小岚,最迟今晚,我会告诉你我这么做的理由,现在,什么都不要问好吗?”小岚茫然了一瞬,乖乖点头,反正小姐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我交代的话一定要一字不落说给玉兰是听,说完什么都不要管,就说我还在等你,转身就走。”
小岚点头应下,见她没有其他话要嘱咐的,说了一句“那我先走了”,得到苏卿卿的一声“嗯”,她抱着披风转身离开。
“你在怀疑玉兰?”杨钰蹙眉,直直望进苏卿卿的眼睛里。苏卿卿笑了笑,不置可否,她不紧不慢朝小黑屋的方向走去。
杨钰跟上来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苏卿卿,你在怀疑玉兰吗?为什么?”
“直觉。”
“直觉?”杨钰一脸
问号。
苏卿卿眯着眼睛笑,“对,直觉,我没有丝毫证据,现在呢,就是要去找伍兮求证,如果她不承认,那我就完全没辙了。”
杨钰瞥了她一眼,“胡说。”如果完全没辙,何必让小岚跑一趟?还特地要小岚告诉玉兰,她去找伍兮了,如果玉兰心里真的有鬼,只怕要怕死了,一边坐立难安,一边备受煎熬,偏偏自己一无所知,那种滋味,一定度日如年吧,只怕她还没回去,玉兰就先崩溃了。
想到小岚用膳时说的话——“今天我去看她的时候,她脱口而出是不是小姐要抓她……我觉得再不送她去看大夫,她可能真的要疯了。”
只怕玉兰的神经已经紧绷好几天了,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让她彻底崩溃。
最毒妇人心啊,他以后再也不轻易招惹苏卿卿了,除了玉禾这个软肋,她说不定还有别的办法让他痛不欲生,想想杨钰就浑身发毛。
两个人走到小黑屋前,因为小黑屋建在树林里,枝丫在头顶盘旋缭绕,虽然树叶掉落很多,但依然挡住了大部分阳光,导致这里的温度比其他地方低很多。
除了风声,这里安静得仿佛没有一个人。
杨钰解下披风披在苏卿卿的身上,因为苏卿卿足足比他矮了大半个头,长长的披风拖在地上,杨钰痛心疾首,忍不住欲哭无泪小声道:“我只有两件披风啊。”
苏卿卿脏了可以直接扔掉不要,可他不行,连脏了都会很苦恼,因为天气愈加寒冷,厚重的披风不易干,通常是一件身上穿着,一件在屋外晾晒,等身上的披风脏了,晾晒的披风也差不多干了。唉,穷人的无奈啊。他把披风上的一圈绒毛紧紧围住苏卿卿的脖子,正想帮她系上,苏卿卿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他有些错愕,抬眸,正对上苏卿卿似笑非笑的眼睛,他下意识蹙眉,暗想自己刚刚有什么地方得罪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苏卿卿低头漫不经心地系上绳结,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她歪着头看他,“杨钰,你知道男女之防吗?”
“哈?”杨钰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不知道是不是他声音太大,惊醒了屋内的人,她用力拍打着墙壁,声音凄厉,“谁?谁在外面?快放我出去!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哈哈哈哈哈……”
宛若厉鬼。
即使不说,苏卿卿也知道伍兮要杀的人是谁,她丝毫不加
理会,任由伍兮在暗无天日的小黑屋里发狂,她只盯着杨钰的脸看,直到把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了,她才耸了耸肩,笑得一脸无奈,“是小岚告诉我的,她说我和你们太过亲密了,会坏了我的名声,尤其是你,杨钰。”
“我?”杨钰伸出手指指着自己的脸,一脸震惊和茫然,“可我只是把你当成妹妹啊,我喜欢的人是玉禾,你们不是都知道吗?”
“我知道,可是小岚说,你对我太好或许会让玉禾心里不舒服。”苏卿卿随意坐在台阶上,双手托腮,漂亮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她眼睫微垂,额前的碎发随风微微晃动,杨钰看不到她眸中的神情,但她微微上扬的唇角却让他一瞬间有了窒息的感觉。
苏卿卿想到了小岚昨夜苦口婆心告诉她的话,小岚说,如果把杨钰换成薛俞临,她看到薛俞临和伍兮动作亲密的时候,她会不会觉得不舒服?答案是会,不止不舒服,还会觉得难过,这种滋味她尝过不止一次,仿佛有无数虫蚁在啃食她的心脏,疼痛,麻痹。
苏卿卿抿了下唇,和着背后轰隆震响的拍门声,她笑道:“杨钰,玉禾性格比较内向胆小,她虽然不会说,但不代表她不会难过。”
“过去十几年,从没有人教过我什么是逾越,什么是男女大防,教书先生只教过我识文断字,抚琴下棋。我凭着自己的人生经验摸滚打爬到现在。所以说起来惭愧,虽然小岚提醒了我,但我一时半会儿可能改不过来,希望你们能够见谅,给我一些时间。”
苏卿卿想起上午杨清哥靠在她身上时的亲昵,杨钰为她包扎手指上的伤口时的亲昵和她捏住杨钰耳朵发火时的亲昵,这些虽然都是下意识的举动,但对世人而言或许有些惊世骇俗吧?苏卿卿不免有些头痛,这些通通都要改掉,她虽然不在乎世人的眼光,也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但她在乎玉禾的感受,在乎杨清哥和杨钰的感受,在乎小岚的感受。就是父亲,也会为此烦恼吧,可惜自小母亲不在,父亲不懂如何教养女儿,导致她越来越没个正行。
杨钰默了默,走到她身前蹲下,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他抬头望着苏卿卿的眼睛,她虽然在笑,眸中却殊无笑意,迷蒙着一层浅浅的自嘲和无奈。他忍不住轻声道:“苏卿卿,没关系,我们一起改,我的父母
早亡,唯一的哥哥和我一样大,对于男女之防的认知可能还不如我呢。除了武艺和识文断字,我们和你一样,其他根本没人教过我们,我们只能凭着本心决定喜欢一个人还是讨厌一个人。因为我们喜欢你,所以才会和你亲近。既然不妥,那我们一起改吧,等哥哥回来,我也会勒令他一起改,好不好?”
苏卿卿看着他一本正经的安慰,噗嗤一声笑了,“好。”
气氛温馨,如果忽略掉门后凄厉的惨叫声和震耳欲聋的拍门声,苏卿卿不介意和杨钰再商讨商讨如何改掉他们三个人的毛病。
“苏卿卿,是你吧,开门!我知道你在外面,开门!我要杀了你!有本事放我出去!苏卿卿!”
苏卿卿叹口气,转身看向身后因为伍兮的拍打而剧烈震动的门,门的右下角有一个小门,被一把精致的小锁关了起来。这是为伍兮送饭专用的小门,除了用膳时间,不会轻易打开,毕竟门的那头关着的,是一个陷入癫狂的疯女人。
说起来,清璃院的小厨房因为大小有限,只能做他们几个人的饭菜,其他人只能靠丞相府的大厨房配送,包括伍兮,想来,她今天应该还没有用午膳吧?
苏卿卿懒洋洋靠在门上,“伍兮,别妄想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在你忏悔之前,我不会放你出来的。”
门后安静了一瞬,突然一股大力猛地拍向门,苏卿卿被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她忍不住捂住耳朵,隔着一层厚重的门板,伍兮的声音有些沉闷,她捶打着木门厉声诅咒,“苏卿卿,我咒你不得好死!你以为没了我,你就能和俞临在一起了吗?我告诉你,你做梦!他一辈子都不可能爱你,他爱的人,可以是全天下任何一个女人,唯独不可能是你!”
尖锐的话语刺入耳中,苏卿卿眼睫轻轻颤了颤,脸色一瞬间苍白了许多。有些话,哪怕你捂住耳朵,也能听得一清二楚,然后化成一把把锋利的刀,刺向柔软的心脏。她轻笑,靠在剧烈颤抖的门板上,漫不经心道:“伍兮,我早就说过,我会永远离开你们的世界,如果没有发生秋月的事,当晚,我就会找父亲明说,让他放你和俞临出府,从此相忘于江湖,我有我的阳关道,你们走你们的独木桥。可是——”
苏卿卿唇边的笑意深了几分,一半嘲讽,一半凌厉,她眯起眼睛仰头望
着天空,声音提高了几个度,“人心不足蛇吞象,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杀我不可,我也不想知道,伍兮,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我不能的俞临在一起?那你能吗?”苏卿卿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屈起手指轻轻敲打身后的门板,发出规律的噪音,一声一声,仿佛鼓点,轻轻敲打在伍兮的心头,苏卿卿讥笑道:“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你就得在这暗无天日的小黑屋多待一天。你说俞临不爱我,可那又如何,我和你不同,不会为了一个男人抛弃自己的良心,更不会迷失自我。喜欢一个人应该是坦坦荡荡的,而不是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活得面目全非,害怕他看到自己的真面目……”
苏卿卿顿了一下,再出口的声音凉薄无情,“伍兮,你真可怜。”
门那头的人陡然变得疯狂暴躁,她怒吼:“你闭嘴!你闭嘴!再胡说我杀了你!”苏卿卿几乎可以想见伍兮扭曲狰狞的脸,曾经的美艳绝伦,像陶瓷做的面具,轻轻一敲,彻底碎了,露出
苏卿卿嘲弄地勾起唇角,她不过说了几句,伍兮便受不了了,那秋月呢,被利用,被欺骗,无辜惨死于刀下,她该有多疼?一想到这些,苏卿卿的表情就更加冷了几分,她维持着靠在门板上的姿势一动不动,说出口的话却无情刻薄,充满了鄙夷和嘲讽,“我曾经以为俞临喜欢你,还想大方的成全你们,现在看来,原来你在他心里根本什么都不是,如果他爱你,会舍得眼睁睁看着你被我抓走?会舍得任由你被我折磨这么久?会舍得不来看你一面?”
苏卿卿嗤笑一声,“爱一个人,是舍不得他受伤……”一如她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却不受控制的拦在薛俞临的身前,为他挡下一剑。
“爱一个人,是舍不得他难过……”一如她想尽办法锻炼厨艺,只不过是为了博他一笑。
“爱一个人,是舍不得他孤独……”一如她想永远陪在他身边,多次偷偷溜出清璃院。
“爱一个人,是舍不得他梦想破碎……”苏卿卿忽然停下,喉咙有些发干,薛俞临的梦想是什么?她不知道,因为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她。提到未来,他的眸色总是复杂到她无论如何也看不分明……
本来是想讽刺伍兮,最后被刺痛的人却是她自己,苏卿卿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