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璃恍惚回过神来,不自然地抬手摸了摸耳根。
她想什么,没有想出声吧。这皇帝陛下怎像什么都知道似的!
对上他的目光,她就结结巴巴,话也说不齐整了。
“我……我……我在想今日咱们送玄素玄怡的礼物,是不是不太够……”
宇文恒却不接她的话茬,他压根儿也不知阮宏准备了一堆什么礼物给玄素玄怡,总归是些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寻常嫁娶,也是送这些最实在。
眼下他只关心,他宝贝皇后的“触景生情”。
看她这面红耳赤的样子,定然已神游到新婚那会儿。
自然,那也是他最难忘的。
那会儿,这院子里,没有这乌泱泱的大片人,各处楼阁都清净怡人,就连他们在花园里恣意一场,都无人打扰。
他大手一伸,旁若无人地握住她的手,拉到唇边轻吻一记,宠溺道,“回头咱们回宫,天天拜堂,如何?”
“肉麻!你……你说什么呐?仔细旁人听到!”清璃唯恐引人注目,不敢挣扎,只得由得他握着手,指尖却被他掌心烫着,那温度就从手指上,只传到心口来,害得她心慌不止。
所幸,大管家邢奎正在宣读婚礼贺词,一堆之乎者也的堆砌,加之天造地设百年好合的夸赞,再搭配几句皇上皇后撮合赐婚,洪亮的声音慷慨激动,叫众人听得全神贯注。
正在清璃以为无人注意到她与宇文恒这点动静时,却转眼就见缎瑶站在内室入口的垂帘下,眸光幽冷阴沉地直盯着这边,眼神里仿佛带着刀子,分明是急于剖开她的皮囊一看究竟。
宇文恒在耳畔道,“朕可是认真的,皇后你有个准备,好好想一想,在哪儿侍寝更有趣。”
这色胚子,又想到哪儿去了?!清璃紧张地反握住他的手,不动声色地嗔怒道,“尽说些不正
经的,不和你说了,我要看玄素玄怡拜堂!”
宇文恒还是察觉她细微的紧张,寻着她的视线看向远处,正见苏世云起身,有些慌乱地拉着缎瑶在身边的位子上坐下。玄素玄怡拜高堂,自然是要拜他们夫妇二人和老夫人的。
“璃儿,依朕看,回头还是让玄素和玄怡多去宫里陪你说说话……”
“好啊,我也舍不得她们就这样嫁为人妇。魑魅魍魉若是能在朝堂之上帮辅你,玄素玄怡出入宫门也方便些。”
“嗯,朕也正想重用魑魅和魍魉。”
“不过,此事也不必太着急。魑魅、魍魉与她们刚成婚呢,还是让人家过段太平日子的好。”
宇文恒赞成地点头,“朕都听皇后的。”
清璃莞尔,螓首一歪,就靠在他肩臂上。
宇文恒为她这突然的亲昵姿态诧异,平日当着众人的面,她是从不与他这样的。
他自然不知,清璃此刻是在恐惧,怕自己扛过了所有的劫难,今日却死在自己母亲手里……
那边,苏世云对缎瑶低声道,“刚才一直派人找你,你到底去哪儿了?”
“我是怕打扰王爷与三位侧王妃团聚,所以才暂避片刻。”缎瑶挺着脊背,清冷瞥了眼苏世云,略抚了抚头上的高高王妃头冠,优雅端坐着,瞧着步步上前来的四位新人,唇角这才扬起。“但愿,魑魅和魍魉成婚之后能消停些,不要纳妾,也不要整些叫人添堵的幺蛾子。”
“他们不会!魑魅魍魉都是有分寸的人,玄素玄怡又是母亲亲手教导出来的,也素来乖巧懂事。”
“是呀,倒也没有几个人如王爷这般懦弱的。被人硬生生地赐婚,被人夺了妻,被人害惨了女儿,与不爱的女子生儿育女,过了一番逢场过戏,享了一番看似光鲜的齐人之福,却还要对仇敌如此笑脸相迎。
”
苏世云被她一番冷嘲热讽说得脸色苍白,面子里子顿时挂不住,“瑶儿,你若觉得不痛快,咱们现在回房,我去给你跪搓衣板!”
“搓衣板以后还是不要跪了,下三滥的东西,你竟也当宝!”
“搓衣板罚跪,那是女儿提出来的,你当时不是也看着我跪搓衣板,看着很开心吗!我岂能不当宝?”
缎瑶别开脸,怒抿着唇,仿佛吞了一口毒血,再也不说话。
邢奎高唱,“一拜天地,拜——再拜——三拜——起!”
两对儿新人红袍喜艳,并肩而立,艳若仙侣。
苏世云望着四人的背影,忽然又慨叹笑了笑,“瑶儿,回头咱们也重新拜天地!”
缎瑶忍无可忍地皱眉,“我们还是和离了吧!我带着儿子搬回我的家乡,此生,我们不必再见了。”
苏世云不知她是哪根筋搭错。
之前她也能忍得了巴图古丽,赵灵芝和陈惠妍,如今他已经与她们形同陌路,她怎忽然又计较?
“瑶儿,等婚礼结束,我们好好聊一聊,玄素玄怡与璃儿情同姐妹,我们不要在这儿吵。”
“哼哼,璃儿?你还是看清楚些好,如今你的亲生女儿,还是十年前的苏清璃么!”
苏世云再听不下去,低沉地驳斥道,“她自然不是十年前的苏清璃!她吃了太多苦,受了太多罪,在她被打得遍体鳞伤时,她的父亲也不曾救她,她的母亲则备受皇帝宠爱,一切都是靠她自己,才走到今日这一步。所有帮助过她的人,她都视为知己,她是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因此视玄素玄怡如长姐。本王也珍视曾帮她助她之人,不管璃儿将来变成什么样子,哪怕化成灰,她也仍是本王的亲骨肉!”
缎瑶勃然大怒。那女子再好,也不是她的亲骨肉了,她的女儿已经死了,且就死在苏世云
的眼皮底下,她无法原谅!
她愈看这铺天盖地的喜庆,愈加恼火,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当着众人面,突然站起身来,便头也不回地强硬迈着步子离开。
正赶上新人拜高堂,邢奎高呼,“二拜高堂……”见缎瑶怒气横冲地出去,一时声音就戛然而止。
苏世云迎着众人的目光,沉着浅扬唇角,“王妃突然身体不适,大家见谅,新人婚礼耽搁不得,灵芝你过来坐。”
赵灵芝受宠若惊,侧首看了眼巴图古丽和陈惠妍,这就起身上前,在缎瑶的椅子上坐下。
“玄素,玄怡,魑魅,魍魉,我的身份自然是不如王妃娘娘金贵的,你们……不会介意吧?”
玄素玄怡蒙着红盖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忍不住揣测缎瑶是因为那三位女子突然归来而生气。
慕容朝颜道,“就这样吧,他们四个不会在意的,灵芝,你就不要再讲话了,安安静静领受了这一拜便是。”
“是,婆婆!”
清璃担心地看了眼父亲,正注意到他脸上微笑虽波澜无惊,双拳却紧握到骨节惨白。
她矛盾地叹了口气,实在想追上缎瑶去一问究竟,但是,然后呢?
若缎瑶要回她女儿的身体,她该如何偿还?!为了孩子,为了苏家这上上下下的几百口人,她不能饮了缎瑶手上的毒,她必须想一个权宜之计,且必须在今日、在宇文恒发现境况古怪之前,就把事情解决。
宇文恒早就注意到缎瑶和苏世云的争吵,也把两人的话语听在耳中,只觉得两人这争吵太怪异。
照理说,缎瑶知书达理,又识大体,顾大局,且是真心爱着苏世云,不该容忍不了巴图古丽等人的归来才是……
“璃儿,婚礼之后,我陪你去看看母妃。”
“不必了。爹会安慰她的。”
“真的不必吗?她这
样离开,怕是只有你能哄好她。”
“她恨我爹时,也会厌恶我,毕竟,我是我爹的女儿。”
宇文恒挑眉,却实在猜不透女人的心思。“以后,朕真该小心些,千万不能惹到你,否则,咱们的孩子也要遭殃。”
清璃被他的话逗笑,“放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恨你,也不会恨我们的孩子。”
宇文恒侧肩靠着她的肩,“朕才不信!你这脾气,可是亲随你的母亲。”
“倒是容貌得了她的真传,脾性却不像。就算我嫁给宇文吉,也不曾把身体给了他,更不曾背叛你,只这一点,我便比她强百倍的。”
宇文恒无言以对。这分明是玩笑呀,她怎的忽然这样认真?仿佛生怕与缎瑶扯上半点关系。
“倒是她也有她的难处,无依无靠的女子,入了苏府,吃尽苦头,为求一条生路,少不得要绞尽脑汁。”清璃慨然轻叹,“我怜悯她,尊敬她,若她……”
惊觉自己说得太多,她话语顿住,侧首看宇文恒,正对上他疑惑且费解的眼神。
“璃儿可是与母妃起过什么争执?”
“没有。我们母女俩耶,心连心的,怎么可能有争执?”
宇文恒摇头失笑,“若有争执,一定要告诉我!我帮你解释开就好了。”
“没有争执,也没有误会,恒,你放宽心吃喜酒,不要胡思乱想!”
宇文恒素来不是喜欢胡思乱想的,只是相信眼见为实,且相信心底的直觉。到底何事,她竟不肯与他细说?!
两对儿新人夫妻对拜之后,新娘子被各自送入洞房。
清璃趁着魑魅和魍魉对宇文恒敬酒,见父亲急匆匆地往后院跑,也悄然跟上去,只不近不远的,没有惊扰。
苏世云却在进入卧房之前,就察觉到女儿细微的脚步声,以及燥热的风里夹杂的淡雅的栀子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