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吉脑子一阵轰鸣,腿脚虚软地突然往前跌了一下,连带着整个龙案也晃动……他忙扶住桌案边沿,稳住身躯,也迅速按住了晃动的桌案——他这竟是在恐惧?!
然而,他心里却清楚地明白,他真正惧怕的,并非母亲的死亡,而是惧怕自己失去身后的龙椅……
当着几位臣子的面,他逼迫自己不要再露丝毫惧色。
“宇文恒怎会抓了太后?太后一大早去苏家劝皇后回来的,朕刚刚与清璃和离,宇文恒就进了苏家的大门么?这成何体统?!”
他话没说完,注意到跪在地上的几位臣子脸色异样的交头接耳。
唯恐乱了朝堂,和离圣旨一事,他一直未公告天下,也叮嘱了母亲和所有知情的宫人,不得大肆宣扬此事。没成想,自己竟这样说漏了嘴,他直恨不能抽自己两个耳光。
素来极善察言观色的裴禄,深知境况诡谲,忙道,“外面来禀报的,是城中巡逻的护将,说宇文恒已占领整座京城。”
“占领?”温尚书匪夷所思。
“皇上,臣等没听到任何消息,我们入宫时,外面还是太平的。”
“就是呀!裴禄,那人是不是谎报军情?”
裴禄忙道,“几位大人明鉴,前来禀报的护将因要去守城,不敢久留,就又出宫了。他说,宇文恒那些兵不知都是如何入城的,突然就从大街小巷冒了出来,城门外还有三万大军,逼近了城门……”
宇文吉直听得头皮发麻,面无人色。
败势已定,他忽然不知该如何处理眼下的境况。
“裴禄。御平王那武功飞天遁地,魑魅和魍魉也都在,断然不会让太后出事!”
裴禄忙道,“皇上,御平王夫妇已然被囚禁了,魑魅和魍魉也被南周帝一招打伤了!”
温尚书等人却不敢冒然开
口,劝降的话,他们更是不敢说。
皇上心狠手毒,更与宇文恒夙仇不共戴天,眼下这种境况,谁敢劝降,只怕都会是死路一条。
他们却是心知肚明,太上皇定然是因皇上拿皇后交换如妃一事寒了心,才判了和离。眼下这境况,太上皇就算要派兵来援助,也得掂量掂量……毕竟,他们这位皇上打天下够野心,治天下,却远远不及宇文恒。
御平王竟在这情形下,甘愿被囚,明显是要袖手旁观。
而魑魅和魍魉,虽是太上皇的人,却是要迎娶玄素和玄怡的。莫说他们已经被打伤,就算未被打伤,入赘了苏家,自然也不会帮北周这边。
南周的臣子都是宇文恒精挑细选,誓死效忠于宇文恒。
而他们,却是因为女儿在皇宫为妃,才不得不装模作样跪在这里……只要宇文恒不伤害他们的家人,他们什么事都乐意做。
莫说这天时地利人和不及南周,就连粮草也筹集不到半根。
左看右看,北周都无路可走。
若皇上识趣一点,应该马上写下降书,以免百姓遭受战乱之苦!
宇文吉却死也不愿投降,当即就下来台阶,自窗前的剑架上,抓了佩剑,就疾步朝外走。
“传朕口喻,集合所有宫卫城卫,随朕前去救太后……”
裴禄忙道,“皇上,南周帝武功超绝,只怕您亲自去了也无济于事,不如派人前去与他说和。”
“说和?”宇文恒嘲讽冷哼,“他抓了朕的母亲,朕派了别人去,岂不是笑话?!”
仁孝治国么,自然要亲自去救生母,才能让臣民钦佩。
裴禄不禁对他暗生几分敬意,然而,这样的敬意却仅仅持续到宫廊下……
宇文吉突然又停住脚步,裴禄佝偻着脊背,低着头,直撞在了他的脊背上,“皇上?怎不
走了?”
“朕忽然想到更妙的法子,让宇文恒不得不放过太后。”
“什么法子?”
“你叫温尚书易容成朕,先去与宇文恒谈,朕很快就会让宇文恒放过太后。”
“啊?!”裴禄顿时傻眼。
宇文吉却未再说任何话,飞身就跃上殿顶不见了踪影。
裴禄顿时六神无主,气结叹了口气,这就迎上自殿内出来的温尚书,“温大人,皇上圣旨,叫您易容成他的模样,暂去与宇文恒和谈……”
“什么?”温尚书气急地顿时涨红了老脸。“裴公公,你不是不知,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即将出生的外孙……”
“这是皇上的圣旨!您还是请吧!”
这事儿,左右都不是好事儿,若易容成宇文吉,只怕尚未开口,就被宇文恒除掉了。温尚书谨慎地问道,“不易容成不成?”
裴禄骇笑,“您人去了,就不算抗旨不尊。”
“皇上呢?”
“不知。”
温尚书忍不住左右看了看几位重臣,“皇上该不会是临阵脱逃了吧?!”
裴禄骇笑,“这……谁知道呢?!”
菜市口人山人海地挤满了百姓,皆是跪在地上,恳求高呼着,“皇上饶命!”“我们投降!”“请皇上放过我们……”
高高的监斩台上,身着紫色龙袍与护身金甲的男子,却无动于衷。
他优雅坐在紫檀木雕花高背椅上,强势一身帝王威仪,叫人不寒而栗。
一旁,却格格不入地摆着一个四方茶几,茶几上摆着紫砂茶盅和茶壶,茶壶里的茶,已经被他喝了大半……
斩台上,陈惠姝苏醒过来,正发现自己头歪在一个奇怪的石桩上,石桩很奇怪,像个案板,正放了她的脖颈,而她脸下,便是高台的边沿,那边沿处有隐隐的红,像极了没有清理干净的血
污。
赫然想起晕厥前的一幕,她忙惊疑地转动脖子,正看到一旁光着膀子的膘肥体壮的男子,喝了一口酒,“噗——”喷在了手上宽阔煞亮的长刀上。
刽子手端详着刀刃,视线一挪,两人正四目相对。
“哎呦,太后娘娘,您这是醒了?有幸为您砍脖子,是小人的荣幸!”
“啊——啊——救命啊——救命啊——”陈惠姝就回他一阵杀猪似的惨叫,她这就想逃,却发现自己的手脚动弹不得,竟不知何时,被五花大绑了。
宇文恒被嚷得不耐烦,冷声道,“陈太后,朕再给你一盏茶的时间,若你儿子再不来,朕就杀你,再攻城。”
“来啦,来啦……”裴禄满头大汗地挤过人群,忙高举着拂尘朝着监斩台上摇晃。“南周帝陛下,刀下留人!”
陈惠姝一时间,又惊又喜,又悲又痛,她朝着那群人看过去,却发现,跟随在裴禄身后的,是朝堂百官,其中并没有自己的皇帝儿子。
宇文恒也朝那边打眼一扫,没有看到宇文吉,便端起茶盅又喝了一口,唇形不动地朝着立在身后的慕塘道,“把裴禄给朕带上来,其他的,都给朕拿下,朕不想听他们废话!”
“是!”
慕塘下去监斩台的台阶,宇文恒朝着跪地的百姓轻一抬手,满场赫然一片死寂。
“可惜了!你们的北周帝没来,若他来了,只要签写降书,朕看在过去的兄弟情分,可以饶他不死,可放过你们,现在看来……他已经放弃了你们!放弃了太后,以及此后他的宫人们。”
“我们也放弃他!只要南周帝不杀我们,不打仗,我们愿意忠于南周帝!”
“听说南周帝的南周免赋三年,只要南周帝不伤害我们……您叫我们纳赋交税,我们也心甘情愿!”
“朕不
稀罕你们的赋税,只需要一个女人当朕的皇后……就是你们刚刚被太上皇赐了与北周帝和离的北周皇后——苏清璃!朕准备这些兵,都是想得到她,娶她,让她名正言顺地嫁给朕!”
“想娶谁,是皇上的家事,无需问我们!”
“就是!苏清璃与陛下您最是般配!”
“我们恭祝陛下与未来的皇后娘娘,和和美美,白头偕老!”
宇文恒挑眉莞尔,笑意却未染了眼底。若非他调兵围城,这些人只怕会拿唾沫星子把清璃淹死……
陈惠姝却在斩台上怒嚷道,“你们这些该死的刁民,你们是北周人,效忠宇文恒,你们就是叛国死罪!宇文恒罔顾伦常抢夺自己的皇嫂,你们也如此胡闹,不怕天下人嗤笑吗?”
“陈太后,他们就是天下人!宇文吉不顾伦常,把自己的皇后送给一位叫石猛的杀手,他和清璃在那会儿就一刀两断了。”宇文恒提醒一句,威严俯视着众人说道,“效忠朕与皇后者,朕恕其无罪!”
百姓们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裴禄战战兢兢地应了慕塘的命令上来监斩台,跪地俯首,“奴才……奴才也效忠南周帝陛下!”
宇文恒却一眼没看他,他喝完了茶盅里的茶,舒坦地仰靠在椅背上,便闭目养神。
“朕不稀罕你的效忠,你只需要告诉朕,你的主子去了何处即可!”
“奴才也不知,主子临走前,说,想到了法子,一定能救太后……”
“宇文恒,朕在这里!”宇文吉高声说着,一手扯住了清璃的手臂,一手拿长剑架在她的脖颈上,推搡着她,穿过人群里挪移开的一条通道……
清璃被推搡得趔趄不稳,因前一刻中了迷烟,脑子仍混混沌沌的,脚上虽然迈着步子,筋脉却麻木地使不上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