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泰说着,抬眸偷觑一眼父亲的神色,见他舒展眉宇,不禁暗嘘一口气。
这番理由,虽早已酝酿多时,他却是自幼不曾欺骗过父亲的,是以,话说完,就闷出了一身虚汗。
宇文启胤却轻易就看出他在撒谎。
“你们兄弟两人倒是亲厚,换做旁人,只怕一辈子烂在这龙椅上,也不会让给别人做这皇帝。既然你愿意当,这皇帝你就暂时当着吧!得亏那些臣子双眼昏花。”
宇文泰哑然失笑。
那些臣子个个都是恒亲自甄选的,他们岂会认不出?
不过是认得出,也当做认不出罢了,他们谁不知道,恒心里惦记着清璃?!
苏老夫人看出宇文泰局促,忙笑道,“有那小子亲自去寻璃儿,老婆子我也就放心了。”
宇文启胤忙扬起唇角,“舅母,清璃冰雪聪明,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如此,太上皇继续养鹿吧,我就先回去了。”
苏老夫人撑着拐杖站起身来,经过宇文泰身边,怜悯地拍了拍他的肩。
“太上皇客气些,毕竟,这兄弟俩是做实事的,你只喂喂鹿养养鸟调养着身体就成了,别做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事。”
宇文启胤哭笑不得,他堂堂太上皇,竟是被这老婆子训斥了吗
?
“舅母,喂鹿养鸟调养身体也是不容易的,就说我这舌头,天天不说话就含着一口苦药,比养儿子难多了!”
“但愿,我璃儿将来如你这般福气,还能有两个儿子承欢膝下,”
宇文启胤一时又理亏,再端不起疾言厉色的骇人模样。
目送老夫人出了鹿园的大门,他连训斥儿子的念头也打消了。
当时,的确是他摆出了三个条件,诱哄清璃当了北周皇后。
那丫头虽不好哄骗,却心地善良,看不得爹娘被治罪,也看不得天下大乱,更看不得恒左右为难,也是被恒迎娶妃嫔伤透了心……
清璃若是真的死了,他也委实不知该如何面对缎瑶。
“泰儿,近日恒儿可还有其他消息?”
“有,是关于户部商贾南迁,河堤修筑,还有米粮油盐价格高昂……”
“为父问得是,是否有清璃的下落?”
宇文泰头皮一阵森忙,忙摆手,“没有,没有……恒儿这会儿还尚未抵达京城,如何能有消息?更何况,清璃是被宇文吉拱手送给了石猛,那石猛可是在江湖上都出了名的杀手。”
惊觉自己反应过度,他忙道,“父皇,您若没有其他吩咐,儿臣先告退去歇息了。”
“嗯,去吧,一有清璃的消息
,你马上派人来通传。”
“是。”
宇文泰忙起身,逃似的,这就要迈出鹿园门槛,却听到背后又传来一声,“站住”,他惊得打了个趔趄,忙转身又跪下,“不知父皇还有何吩咐。”
“你先回去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收拾整齐,代我去苏府看一看缎瑶。去时你带些合宜的礼品,就说是你的心意,好好宽慰她。”
“是。”
“还有,你也趁此机会多历练,恒儿说谎,可是脸不红心不乱。”
“儿臣遵命!”
宇文启胤这才摆手放他离开。
宇文泰出了鹿园,长吁一口气,肩膀方才放松下来,却遥遥看到母亲紧张兮兮地带着一众护卫迎上来。
平日她出行,都是带嬷嬷、宫女和太监的,突然弄这么两队护卫,明显是杀来救他的。
慕容瑚迎上儿子,不等他行礼,便忙抓住他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确定儿子安然无恙,仍是紧张地不敢放松警惕。
“他叫你做什么?可是看出什么了?是不是要罚你和恒儿?”
“母后放心,父皇不会对我和恒儿怎么样的。”宇文泰安慰地回握住她的手,“母后可要进去探望父皇?如今他已经能说话了。”
“能说话了?自打恒儿登基,他就一直没出鹿
园,竟是……一直在调养?!”
慕容瑚看了眼鹿园门口,却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反而拉着宇文泰越躲越远,一众护卫也都随在母子两人身后,不敢懈怠。
“父皇一直在服药。”
伴君如伴虎啊!这臭小子,竟还一口一个父皇的?!
慕容瑚却懒得管宇文启胤的舌头,“他刚才到底对你说什么了?”
“父皇再没说什么了,您别胡思乱想!”
“我怎能不想?他可是个心狠手毒的,在你被清璃救的那会儿,他把我和恒儿、环儿还有你舅父、舅母关在刑部大牢内,若非恒儿有法子,我们恐怕早就死了。”
那座牢房内的情景,如今想来,仍如梦魇。
因此,她能与宇文启胤在人前相敬如宾,却无法正常的私底下客气地说话。
宇文泰深知母亲的恐惧,未再就刚才的事多言。
“父皇让我代他去探望缎瑶,父皇赐了清璃和宇文吉和离,若是恒儿能寻到她,两人少不得要成婚。”
慕容瑚抵触地怒斥,“我南周皇后之位何等尊贵?!清璃再好,那也是被宇文吉踢掉的破鞋……你回去歇着,我代你去探望缎瑶。”
“母后,这……”宇文泰担心地回头看了眼鹿园的方向,“父皇是让我去的,我
若不去,便是抗旨不尊!”
“探望他的老情人,还是我最合适,哪有儿子帮老子去看的?”慕容瑚冷斥一句,命护卫道,“护送皇上回寝宫歇着,不得有误!”然后,她便跃上宫墙不见了踪影。
苏府内,缎瑶刚刚收拾好行装,便听到通报“太后驾到”。
她忙迎出门,却见巴图古丽等人都没惊动,只管家邢奎一人,带了慕容瑚急匆匆朝着厅堂过来。
慕容瑚一身橙红的金纹太后凤袍,不但不老,反而风韵惊艳,愈加比从前更艳丽。
缎瑶忙迈出门槛行礼,“太后娘娘怎一人来了?如此不声不响的,缎瑶实在惶恐。”
慕容瑚直接提着礼盒经过她,不冷不热地揶揄道,“你惶恐什么?去年咱们给恒儿和璃儿商量婚事时,我尚且要敬你几分呢!如今我的夫君,都在惦记这你,我纵是当了太后,亦是不及你,加之我是世云的表姐,咱们这关系,恐怕要越理顺越乱呢!”
缎瑶听出她话中有话,却听不出她到底几个意思。她也实在想警告慕容瑚,有屁快放,没屁就滚。
“太后娘娘,臣妾正在为女儿忧心,若娘娘是来关切缎瑶的,缎瑶拜谢太后娘娘厚爱,若不是,缎瑶斗胆,恭送太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