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恒总觉得眼下这境况，比杀人还艰难。
外面巴图王带了两队兵马，凭他现在一条腿，加上门外的庞铮和阮宏，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乱子，恐怕他们斗不过巴图王，要传援兵，也并不容易。
“璃儿，你平时鸡也没杀过一只，你确定有把握么……”
清璃无奈地略整了整脸上的口罩，宽慰道，“我虽然没有杀过鸡，但是，我曾在那片山林里杀过蛇，杀过蝙蝠，还杀过狼……我还凭手上的手术刀，救过不少人，我还曾接生过许多小孩，殿下且放心吧！”
“可这事儿和接生孩子大大不同！”宇文恒忙挤过两个镜子之间的缝隙，凑到清璃身侧，“万一弄不好，巴图王那一大家子都会拿你当一辈子的仇敌，他们恩将仇报，可是出了名的。”
“我这边是无菌区，你不要来回挪动！”
清璃异常客气地摆手，示意他远离手术台，看着他惴惴不安地坐好，她又忍不住笑。
“每一项手术都有风险，苏雅媚和巴图古丽都签写了手术协议书，若他们赖上我，我总有法子对付他们，绝不会给我爹娘和殿下惹麻烦。”
“我没有怕麻烦，大不了这事儿失败，就和他们打一架……”他这就挪到窗口，吹哨子，唤御风堂的人来埋伏着。
清璃见他仍是有些焦躁，着实不解。
“殿下到底在紧张什么？”
“我……”他当然也是担心，万一她做不好，被巴图族人怪罪，被苏家上下怪罪，被满城百姓嘲笑，被御医院那群老东西挖苦……
自从她给苏雅媚换眼的言论传出，御医院里就炸开了锅，甚至那群御医们还上书，要亲自来见证这换眼之术的失败。
得亏他平时拦着她，不准她出门，才没影响了这番心情。
清璃却并非不知外面的境况，只是不想被那些复杂的境况影响。
“殿下这样紧张，更像是喜欢苏雅媚呢！”
“你明知道我是担心你……璃儿……”
“我知道，这就够了！”清璃鼓励地笑眯着眼睛看他一眼，警告道，“我开始喽，殿下不要再讲话！”
宇文恒却不太习惯被她这样哄孩子似的安慰。
“如果你需要帮忙，就言语一声，一切有我。”大不了，杀了苏雅媚，掳着这丫头跳窗，再布置成刺客来刺杀的情景……
于是，太子殿下便开始构思着上百种化解危机的法子，清璃却安静地没有再说话，而帮忙，自然是有归斯。
归斯在外面准备了药，和绷带，以及一些细小的工具，进来时，乍见宇文恒猝然起身，他手上摆的满满的托盘，差点摔在地上。
“殿下亲自来当护卫呢？！”说话间，他朝着宇文恒揶揄笑了笑。
宇文恒忙示意他噤声，生怕他打扰了清璃。
归斯却忍不住笑道，“殿下有所不知，外面，巴图王可是说了，等苏雅媚的眼睛康复，让她给你当太子妃，而清璃则与他的五孙儿成婚……”
宇文恒不耐烦地斥道，“你是闲话家常来的？！”
归斯见他不悦，悻悻穿过镜子之间的通道，这才发现清璃已经开始。
他环看四周的镜子，忍不住赞叹这番布置，看得出她很不一般，仿佛天生就精通这些。
“璃儿，你在哪儿学到的这些？”
清璃专注忙碌着手上的工作心不在焉地应到，“书上。”
宇文恒却抢言道，“我教她的。”
归斯忍不住瞥了眼那多嘴的人，却更愿意相信清璃自学的本事。和这位太子殿下在一起，清璃迟早会被宠的失去自理能力。
“麻药够用吗？”他忍不住问清璃。
“足够……帮我把血吸一吸……还有镊子……止血钳……”
宇文恒坐了良久，直坐得腿发僵，整个房间里静
得只有清璃冷静坚定的说话声，她眸光专注于大片白布下的那个血洞，手法熟稔，仿佛历练过多次……
归斯忙得像是陀螺，一会儿拿这个，一会儿拿那个，一会儿给清璃擦汗，一会儿又观察苏雅媚的生命体征……
宇文恒强撑了一个时辰，后来就两腿伸直，身子后仰，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就靠在椅子上，睡得人仰马翻。
清璃忙碌间看他一眼，见他睡着，忍不住摇头失笑。
三个时辰后，手术结束。
窗外暮色四起，室内亮着大片的蜡烛和夜明珠，加上镜子的反光，映照得整个房间无半分暗影。
归斯去安置苏雅媚入病房，清璃洗干净了手，将镜子挪到墙边摆好，发现宇文恒仍睡得沉，她便闲闲地弯下腰，两手撑在椅子扶手上，借着强光，细细贪看他英俊的脸。
这满脸的胶原蛋白，着实叫人妒忌，白光更显的肌肤通透如玉。倒是眼睛闭上之后，没有那种锐冷如魔的杀伤力，睫毛却长得不像话，又黑又浓，还卷翘着，据说这样的人心思格外敏锐……
前世里，一次莫恒来医院寻她去吃晚餐，正赶上她进手术室，他抱着大束玫瑰，就那么坚持等在手术室外……
她出来手术室时，发现他躺在走廊的长椅上已经睡着，一脸的倦意，叫人心疼。
她就干脆脱了白大褂盖在他身上，坐在长椅旁的地上，静静地等着他醒来……
突然，眼前的黑睫微动，邪魅的鹰眸赫然睁开，恍若隔世……
宇文恒却正逮到她神情恍惚的样子。
她这样的神情，是最熟悉的，她像是在看他，又像看得并不是他。
四目相对良久，清璃才惊觉他已经醒了，尴尬地咳了一声，迅速站好，并退开两步，“呃……手术结束了，很顺利。”
宇文恒忙坐正，怕睡相不雅流口水，先抬手摸了
摸唇角。
“我睡了多久？”
“两个时辰。”
“看来，本宫错过了不少事，怎么不叫醒我？！”他明明是来看她换眼的，结果却错过了最惊心动魄的重要环节。
清璃哭笑不得，“当时我忙着，手术结束，才发现殿下睡着了。”
“巴图王和他那两个王子呢？”
“被巴图古丽带去我家了，大概会在苏家小住几日。”
见他要站起身来，她忙扶着他，却见他又蹲坐在椅子上。
“怎么了？”
宇文恒周身难受地僵硬，“腿麻了！脊背也不舒服。”
清璃忙蹲下来，给他揉捏小腿和后膝……
“早知道应该给殿下备个柔软的躺椅。”
宇文恒看着她忙碌，心里又阵阵地犯疼，他忙抓住她的手腕，还是坚持自己挪动着双脚来缓解万千虫蛀似的痛苦。
见她站在一旁无所适从，他握着她冰凉的手，轻轻揉捏了两下。
“从前，莫恒是不是经常这样等你？”
清璃尴尬地笑了笑。
“他很忙，平时没空去找我，只一次，还像你这样，在椅子上睡着了。”
宇文恒心里这才通透了些，“刚才可是想到他了？”
“是。”看着他这张脸，她这辈子恐怕都无法忘记莫恒。
清璃说完，见他没有太介意，忙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宫吧，阮宏在外面传了两次话，说宸妃娘娘等你回去用晚膳。”
“我们在宫外吃了再回去。”
清璃不想他多溜达，先帮他检查了腿上的伤，确定伤口没有恶化，才扶着他下楼。
太子殿下却并非喜欢半夜溜达的，一出门，就让阮宏和庞铮寻来一顶垂纱小肩辇，随即他便拉着清璃坐上去。
清璃坐在软椅上，被他拥在怀里，忍不住侧身贴近他，却莫名地觉得有人紧盯着自己，她敏感地环看四周，却见庞铮和阮宏都目视前方……
正在
她要看向楼顶时，脑后被宇文恒的大手按住，她只得把脸儿贴在他胸膛上。
“恒，有人在跟踪我们吗？”
宇文恒没应，直接命令，“去城南夜市！”
肩辇起行，阮宏战战兢兢地跟在肩辇旁小跑着，欲言又止。
宇文恒隔着垂纱看他一眼，“有屁就放。”
“殿下已经很晚了，宸妃娘娘派人来三催四请……说今晚的晚膳非同寻常。”
宇文恒没吭声，只是扣紧了清璃的手，“这个时辰刚刚好，夜市上人不算多，也不算少。”
清璃僵硬地扬了扬唇角，无奈地别过脸去深吸一口气。今晚，宸妃寝宫里的晚宴，定然是甄选皇后的，怕是明日一早去宸妃寝宫里请安，少不得会被奚落一番了。
肩辇悠悠行过了半条街，就到了夜市。
湖面上挂着花灯的画舫正是热闹，琴曲声艳丽地铺满了尘俗之气，沿湖的路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摊，沿街的酒肆店铺也都灯火通明，街上溢满了浓浓的酒香和菜香。
赏着这番热闹，清璃的心忽然静下来，忍不住又仰头偷觑宇文恒，却正对上他俯视探看鹰眸，他瞳仁如星，温柔含笑，映出她的脸儿，街上的一番热闹，突然就失了色彩与声响。
她听到他的心跳和呼吸，见他低下头来，她忙捧住他艳若刀刻的双颊，抢先送上一记热吻。
宇文恒莞尔，却按住她的肩，略推开她，其实，他没想当众吻她，也不愿她妩媚的样子暴露在前。
他只是想问她，“想吃什么？”
清璃思忖着，拖着长音嗯着，乍看到路边摊上一位婆婆正叫卖“馄饨，馄饨，千里香的混沌……不香不要钱……”
“就吃馄饨把！”
于是肩辇停下，清璃正扶着宇文恒下来肩辇，就听到阮宏从旁唤道，“殿下，礼部尚书宁万里和他的妹妹宁婵儿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