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儿不着痕迹地看了眼缎瑶,胆战心惊地规矩低下头。
缎瑶笑道,“红儿姑娘来得太晚了,你家夫人闹翻了锦华阁,你才来,回头少不得挨一顿鞭子,出去先去归斯神医那里拿创伤药备着。”
巴图古丽怒火顿时湮灭,也不好当众责怪自己人,当即转了心思,对清璃讽刺冷笑。
“苏清璃,你那好姐妹赵珺儿,在我面前一番挑唆,又是何意?故意将我引来这里兴师问罪呢?”
清璃深吸一口气,这就要辩驳……
却不等清璃回答,巴图古丽便又凌厉摆手。
“老夫人吆喝着家和万事兴,这赵珺儿却挑拨离间,还存着目的要毁掉雅媚的清白,当初三夫人不接纳她进门是对的。苏清璃,你还是自己反省反省,身为你的嫡母,教训你几句还是应该的!”
说完,她就急急地带人出去。
清璃颦眉盯着那门板,倒是没有在意巴图古丽这不讨便宜不罢休的嚣张,反而一时间猜不透赵珺儿的心思。
“巴图古丽倒是说对了这一句,为娘看,赵珺儿定是存了别的心思。”缎瑶便换了宇文珝到近前,“珝儿,叫你姐姐歇息,我送你去先生那里读书。”
宇文珝忙应着,并朝清璃俯首道别。
清璃已然猜到,母亲这就急着离开,定是要去盯着巴图古丽的动静,要么,便是去父亲面前告一状。
“珝儿,刚才坏女人的话,不必放在心上,姐姐和娘亲在哪儿,哪儿就是你的家。”
宇文珝拢起小眉头,“姐姐的爹不喜欢珝儿怎么办?娘亲不肯与他在一处,他就要把我杀了……姐姐,我该怎么办呐?”
缎瑶脸色微变,不悦斥道,“珝儿你胡说什么呢?!”
清璃被娘亲陡然的怒火震慑,方明白,事情并非她想象的那样美好和谐。
“娘亲,您别怪弟弟。娘亲回来不易,过得这样不开心,却还要在女儿面
前强颜欢笑……母亲说女儿见外,母亲又何尝不是?”
清璃握住弟弟的小手,鼻翼抑制不住地泛酸,见小家伙大颗大颗地眼泪簌簌滚落,疼惜地叹了口气,把弟弟揽进怀里,下巴搁在他的小肩膀上,担心地抬头看母亲,正看到母亲别开眼抹泪。
“你爹不过偶尔发脾气,对我还是不错的,只是,我们再不能回到从前……”
缎瑶忙拍了下宇文珝的小肩膀,“别对你姐姐胡言乱语了。再耽搁,去先生那里要迟了。”
清璃只得松开弟弟。
目送母亲扯着宇文珝离开,她忙扶着门廊的柱子起身,却起得过激,疲累感却再也压制不住,眼前陡然一阵暗黑……
宇文恒从房顶上飞身而下,落在廊前台阶下,本要嗔怒清璃多管闲事收容赵珺儿,正见她身子摇摇欲坠,忙自后接她在怀里。
“喂?苏清璃?”
艳若蝶翼的修长睫毛下,一圈青晕印在苍白的肌肤上,呼吸倒还算正常,却总是隔着厚厚的衣袍,他还是摸到了一把硌手的骨头……
俯视她脆弱的模样,他心头仿佛被刀砍了一记。
昨晚,他着实过分了。
早上她似乎没吃什么,就随他去医馆接大哥。
瘦成这个样子,她是活活把自己饿了两个月么?
她总是如此本事,让他愧疚得生不如死。
宇文恒忙打横抱起她,这就要进入楼阁内,却不巧,赶上了多事之秋。
刚刚关闭的朱漆门,又被一双柔白的手推开,随即,一身碧绿锦袍的赵珺儿进门,且堆着一脸忿忿的不平。
“清璃,我听说巴图古丽过来了,她没找你的麻烦吧?她带着几个丫鬟毒打我,我没办法,就直说了……”
赵珺儿见宇文恒抱着清璃在廊下转身看过来,脚步立时僵停,话音也戛然而止。
他一身冷艳的紫红锦袍,腾龙绣文,光彩流溢,束袖收腰的剪裁,衬得身姿
壮伟如山,俊秀不凡。
明黄的宝蓝边护肩,收拢了强大的气场,却纵是抱着怀中柔美的女子,仍是仙魔般,有一股摄人心魄的魅力。
西沉的霞光映照古旧的小楼,映照满院颓势掩不住的花草,一切一切这样暗淡,唯独他一身耀目,让天地风云黯然失色。
视线对上那双淡冷如冰的鹰眸,赵珺儿心头抑制不住地又起了一阵涟漪,双颊也顿时微热……
天下女子,无一不奢望着,在最好的年华里,得如此一位贵雅俊美的男子专情守护。
苏清璃心里是有位男子的,听说也姓莫,还立下牌位,每日祭奠着。
一次搬家,那牌位被二夫人得了去,送到德妃陈惠姝面前……
却,纵是苏清璃如此惦念别人,宇文恒却还是义无反顾,冒着被追杀的危险,不远万里回到她身边。
反观她赵珺儿,堂堂赵家大小姐,文武双绝,却有眼无珠,在自己最好,最美,最有权势,最有依仗之时,错选了宇文昭当未婚夫。
她最恨的,是自己竟那样任性撒娇,让父亲厉兵秣马帮扶宇文昭……
如今,她却一无所有,还背负叛贼之后的骂名,连靠近眼前男子的机会都没有,甚至想如寻常丫鬟一般服侍他的兄长都被嫌弃。
心底的痛,百转千回,赵珺儿黯然跪地俯首,避开那双直透灵魂的鹰眸,生怕被看穿了心思。
“九殿下刚接了太子殿下回去安顿,就过来找清璃了?”
“若非我过来找清璃,还不知赵小姐竟如此卑鄙且胆大妄为。清璃留你在身边,无疑,是怀揣着一条毒蛇为其取暖。”
赵珺儿仿佛被掌掴了一巴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九殿下误会珺儿了……”
“你大可以去官府通报,缉捕本皇子的悬赏告示贴的满街都是,上面写的明明白白,谁能说出本皇子所在,便能得一万两白银。”
赵珺儿
心慌地争辩,“九殿下对我有不杀之恩,我怎会出卖殿下?!”
宇文恒不耐烦地冷瞥她一眼,“你闹得巴图古丽来清璃这边兴师问罪,还如此狡辩?”
赵珺儿这就撸起袍袖,露出几条鞭痕。
“刚才巴图古丽命人毒打我一顿,我换了衣裳才过来的……”
几条鞭痕就想蒙混过去,这女人,拿他当傻子了?!
“本皇子刚才就在你那房顶上,从前在赵府能把贴身丫鬟打得手断腿残的赵大小姐,如今却能被几个苏府的丫鬟按住打上几鞭子,也委实是本事!你恐怕不知,刚才巴图古丽都劝清璃,让你离开苏府。”
“殿下……其实我是不想给清璃惹麻烦……”
“够了!”宇文恒凌厉地怒斥道,“你还是去投靠你的姑母,别再赖着清璃,如今你已成功借着清璃恢复苏家表小姐的身份,若再妄想利用她,我定斩不饶!”
赵珺儿不甘地僵持跪着,心头羞愤难抑,指甲刺进了掌心里。
她看向宇文恒怀里的清璃,层层叠叠的恨与妒火,汹涌翻滚着,憋得脂粉淡白的脸儿涨红,却分不清,清璃是故意装睡,还是真的晕厥。
宇文恒不再理会她,抱着清璃进房门,小心翼翼把她放在圆窗下的美人榻上,在她脖颈下垫了方枕,掐下她的人中……
院子里赵珺儿闷着火气拍了拍身上的裙摆,听得房内传来“嘤——”的一声娇滴滴的痛叫,愤恨地握住双拳,只当是清璃刚才装睡,任由她被宇文恒训斥责骂。
“苏清璃,你对我不仁,休怪我对你不义!”
清璃在房内听到院门砰——一声巨响,挣扎着忙坐起身看向院子里……
风幽幽吹了房檐下的灯笼,云世琰送她的花,因为疏于搭理,都无精打采地凋败了大半。
“刚才谁来了?”
“没人,风太大,刮得门乱响。”
宇文恒按着她的肩,命她躺
好,在她盛放茶叶的搁架上,寻到她平日备着养身的姜粉红糖,放在水杯里冲泡开,给她递到唇边,又拿来两粒养身的雪莲丸给她放在掌心上。
清璃捧着水杯全部喝完,又接了他递上的温水冲服药丸,不由微愣。
两人默契地还似在那间小柴房,他竟连她放置药丸的习惯和顺序,都记得一清二楚。
身上顿时暖了,耳目鼻子都通透了,胃里顿觉有点饿,身体所有的反应,也因为宇文恒的靠近完全打开了……
她把空水杯递给他,视线收不住地盯着他的发丝,脸颊,袍子,靴子,呼吸间也都是他的气息……一切,一切,方觉恍若隔世。
宇文恒随手端起桌上的糕点,优雅地捏起一块放在唇间品尝一口,她亲手做的味道,直撞在心底,微微地温暖地疼。
清璃见他端着糕点盘子坐过来,忙挪了挪身子挨近他,接过他递过来的一块,慢慢地陪着他一起吃。
两人都不说话,房内的四五个炭炉,烘得室内暖热,水晶珠帘光芒莹莹,反射窗外的天光,映亮他的俊颜,清璃总也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往他身上瞥。
他陪着她喝了两杯姜茶暖身,两人吃光了所有的糕点。
清璃想起小膳房里还有酱牛肉,这就道,“先等一下!”
宇文恒便乖乖地等着,踱着步子,却没有碰屋子里的东西。她放置东西有条不紊,瓶瓶罐罐,摆放的由矮到高,架子上的书籍分门别类之后,又从高致矮,每一样东西,哪怕是旧东西,也擦拭地光亮如新,一尘不染。
这锦华阁自然比不得京城里的锦华阁,却布置地如斯温馨柔美。
大片的月白,粉紫,深紫的锦帘,纱帘,珠帘,层叠有致,碧纱橱竟也漆成了粉紫色,地上铺着雪白的长毛地毯,整座楼阁便如一处温暖的梦境,叫他浸在血腥里两个月的灵魂,柔缓的洁净温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