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阶下早已围拢层层百姓,楼阁里的窗子上也满满都是伸着脖子俯视下来的,楼上楼下的人,皆因清璃这一番申辩,静默无言。
“家父交出十万兵马,给宇文皇族用,至于宇文家的人如何用,如何打仗,那是皇族的事。家父不是叛贼,苏家也不是叛贼!宇文皇族、宇文吉、宇文昭,才是制造血腥的罪魁祸首!”
云家大管家落笔最后一个字,颤抖着手,良久无言。
云世琰握拳抵在唇上,轻咳了两声,走到她身侧,“璃儿,你这一番话自是在理,但是,贴出去,恐怕您会招惹杀身之祸!”
清璃冷挑眉梢,斜睨他一眼,直盯向绿牡丹,“贴!贴满大街小巷!绿牡丹小姐如此大闹一番,不就是叫我们苏家身败名裂么!牡丹小姐,你说是也不是?”
绿牡丹张口结舌,凭着自己历练多年的接客待客之道,旋即就挤出一丝笑来。
“六小姐,您怎么问我呀!说您是叛贼之后的人,可不是我……是我这不懂规矩的婢子。”
丫鬟芳儿顿时面无血色,匪夷所思地侧首看自己的主子。
“小姐,您这是弃了奴婢么?刚才那一番话,可是您要奴婢说的……您还说,云公子多日不来,定是被苏清璃那个狐媚子迷惑了心智。”
“哈!”清璃听得“狐媚子”这个词,赫然想起,第一个说她狐媚子的人,倒不是别人,而是宇文恒。只是不知,如今他在何处。而她,却可笑的,同两个无关紧要的人,在此据理力争。
“云公子,你被我这狐媚子迷惑了心智么?”
云世琰恼怒地涨红了脸,冷怒看向绿牡丹。
不等他开口斥责,绿牡丹便嫌恶地甩开丫鬟的碰触。
“我何时如此说过?你不要血口喷人!”
“小姐,您不能叫奴婢背这个黑锅呀!”
芳儿忙跪行上前,扯住了云世琰的衣摆,“云公子,您明察,是小姐思慕公子多时,慕容卓欣与慕容景柔小姐昨晚去看小姐,叫小姐到这书画阁门前来闹一闹……”
清璃听得狐疑,“怎么又是慕容家的女子?!”
云世琰蹲下去,沉声质问芳儿,“叛贼之后这样的话,是谁教你说的?”
芳儿忙俯首贴地,“慕容景柔小姐提的,慕容卓欣和我们家小姐,都说骂得好,奴婢也就理直气壮地骂了!奴婢若知晓真相,是断然不敢如此咒骂。奴婢该死,奴婢罪该万死……还请六小姐原谅奴婢!奴婢给您磕头!”
清璃俯视着她结结实实把脑袋砸在地面上,无奈又不忍。
“祖母,我看,这丫鬟是被人拿来当刀子使了,不过,您老那慕容家的两位女子,当真也不是省油的灯,竟是找来云公子的老相好,来对付孙女。”
唯恐众人听不见,清璃又刻意抬高了音量,“亏得您还收容了慕容景柔一家,这不是好心当了驴肝肺么?”
楼阁上的慕容景柔,迅速隐入窗子里,见周围地众人都嘲讽地看过来,她灰头土脸地匆匆下楼,自诗画阁的后门出去,却不禁恨得牙龈都沁出血腥来。
亏得她好心一番相助,本以为这绿牡丹定能让苏清璃身败名裂,当众出丑,没想到绿牡丹如此的草包无能。如今可好了,苏家连叛贼都算不得了!
正门外,老夫人嗔怒看了眼清璃,示意她不准再开口,转而对云世琰道,“世琰,这两个女子既然是你的人,你处置吧!我看,今儿这诗画会我们祖孙俩也不必参加了,老婆子我乏了,先回去歇着!”
“老夫人,姑祖母……我的好姑奶奶……您刚来怎么就走呀……您若乏了,可以上去喝杯茶!”
老夫人不理会他,
脚步不停,搭着玄素的手,就上了马车。
云世琰见一番恳求无济于事,顿时慌了手脚,忙拉住清璃的手肘。
“清璃,这事儿,是我的错,怪我没有与你交代明白。”
“世琰,言重了!”
清璃疏冷地按下他的手。
“咱们谁也不必与谁交代,毕竟,我和九皇子、三皇子那些事儿,也说不明白,否则,怎会叫那小丫鬟骂作破鞋呢?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她拍了拍他的臂膀,却更如一个年长者,安抚不懂事的小辈。
“这诗画会办得委实不错,不过,看样子,祖母是不愿我再站在风口浪尖上,还是多谢你和你的绿牡丹让我名声大噪,但愿宇文吉不要为此寻来才好。”
“你放心,宇文吉来了,我帮你挡着!”云世琰只得硬着头皮送她上车,又对清璃交代,“回头若是表舅和姑祖母罚你,叫鹿骁来给我送个信,这事儿真真是怪我。”
“那绿牡丹不错,你好好珍视。”清璃对他笑了笑,就坐进马车里。
送了苏家的马车离开,云世琰转身就阴沉地挑起剑眉,以仅有两人听到的声音命令身侧的护卫统领,“把那两个不识抬举的女人,给我沉到西湖里喂鱼!”
“是。”
护卫统领给一旁的两个护卫递了眼色,无需多言,护卫们也似习惯了处理这种事情,上去台阶,就押住了绿牡丹和芳儿下来。
大管家见境况不妙,忙把围观的人都轰走。
绿牡丹顿时花容失色,哭着就扑下台阶跪在地上。
跟着云世琰已然三年,她太清楚他做事的风雷手段。
“公子,牡丹知错了,牡丹再也不敢了……”
云世琰憎恶地一脚踢开她。
“我给你赎身,养你在那处院子里,给你人用,是宠着你,可不是让你给我惹事儿
的!”
“公子,牡丹不是故意的!您原谅牡丹这一回!”绿牡丹哭得惨烈,丝毫不知,自己的脸上,早已妆容花糊,更是难看到极点。
云世琰脸色阴沉得近乎狰狞,怕污了自己的眼,一眼不愿多看她。
从前这女子娇媚柔顺,恣意承欢,倒也十分有趣,却自从遇到苏清璃,似吃惯了油腻的山珍海味,突然品了一杯奇香的清茶,总算识得,何为真正的美丽。
相较之下,别的女子在眼里,也都莫名奇妙地变得面目可憎了一般。
“绿牡丹,你看看你自己,曾经的花魁,如今学得东施效颦便罢了,竟派人潜入苏府里打探清璃的衣装首饰,还当着众人的面,这样出现在我面前……你是要提醒我什么还是挑衅苏家?你当我云世琰在乎你这点心计?”
绿牡丹哭着摇头,自觉还是楚楚可怜,“公子误会了,是苏清璃打探了我的衣袍首饰,故意算计我……”
云世琰嘲讽冷笑摇头,“她连我整个云家都不放在眼里,会屑于与你争抢我么?”
“公子明察,凭牡丹这点本事,如何混入得了苏家……是慕容景柔派人打探了苏六小姐今日的穿戴,告知牡丹的!”绿牡丹老老实实交代了,忙又扯住他的袍服,“牡丹该死,牡丹是太爱公子,一时乱了分寸!求公子饶恕牡丹!”
又是慕容景柔!云世琰想起上次与清璃看黑豹那一次,一时疏漏,中了慕容景柔迷香的事,不禁恨得脖颈上青筋崩突。
“本公子宽恕你,但是,你活着,叫本公子实在不放心。看在咱们相识一场,本公子会把那位景柔小姐,送去那边陪你。”
什么意思?那边?那边是哪边?阴曹地府么?
绿牡丹顿时花容失色,“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啊!”
护卫牵了马过来,他
愤然扯开绿牡丹,这就纵身上了马背,对廊下候命的管家命令道,“云管家,你去楼上把后面的诗画,评出个名次,六小姐的那幅画,送去我的书房里。”
“是,少爷!”
护卫们直接把绿牡丹和芳儿打晕拖走。
云世琰骑上马,带了一众随侍就朝东走去,却见邢扎又遥遥骑着马奔回来,却马背也没有下,就拱手行礼。
“云公子,六小姐差卑职回来,想问您要一个人。”
邢扎声音粗犷如滚雷,阴着脸,也不像是讨要的,反而更像是来算账。
云世琰不由得心头发怵,却还是秉持着贵族公子的彬彬有礼,客气扬起唇角。
“什么人?我能给的,自然不会吝啬。”
“您派去六小姐院子里的花农叶海人不错,六小姐留他在身边当了总管。六小姐交代卑职,跟着您去府上,把叶海的东西收一收,带回府里安置。”
邢扎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叠银票递上。
“您送的花,老夫人那满院子的鱼缸和锦鲤,以及您送的其他礼物,加上叶海大叔的卖身契,六小姐折合成银子,细细清算了一番,共是一万两,都还给您。”
一万两?这么切切实实的一叠银票?云世琰饶是生意做了许多,也不曾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一口价给出这么多银子。
“清璃这是何意?”
“六小姐的意思是,不想叫您的女人和表妹们为难。”
邢扎冷着脸,强硬地把他银票塞给他,更似打发一个要饭的。
“云公子请务必收下,否则卑职回去也不好交代!我们小姐看似柔弱,性子却刚烈,这一点,想必您也见识到了!”
云世琰接过银票,发现上面是京城的钱庄商号,竟是在杭州也有铺子。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是暗藏于九殿下宇文恒名下的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