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时,没等长嬴去找惠妃,宫里先传出消息。
昨夜皇帝召了殷妃侍寝,还留宿一夜。
这是殷妃失宠后第一次被召幸,谁也不知道越慈的心思,都传言说是殷妃傍晚在荷塘的亭子里跳舞,“碰巧”让越慈瞧见了,还十分喜欢。
于是小别胜新欢,以往种种不快和隔阂都化为一夜餍足的翻云覆雨。
昨夜长嬴宫里才有人被带走,今日殷妃就隐隐有了复宠的势头。
“娘娘为何不找圣上呢,圣上疼惜您,一定不会轻易……”
“找他?你以为他平日在床上百般温柔,就能把这种事关天家利益的事置于我之后?”
话音刚落,长嬴缓步走向摆置在角落的琴弦,泄愤似的用力拨弄出几个刺耳急促的音节,芍药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娘娘英明,是奴婢鼠目寸光了。”
踏进鸳鸾殿外殿的那一刻起,长嬴就察觉到这宫殿主人没有熏香的习惯。
鼻尖只有淡淡的青草香气萦绕,清新淡雅。
跟着內侍一路往内殿走,发现后院还种了个小菜园,那是惠妃亲手种的。
别的嫔妃一般会给自己的院落种些花啊树啊的,或者干脆让它荒废着。
比如殷妃盛宠时在宫中内外种了不少虞美人,皇后的后院种的是金银花。
这位惠妃却不一样。
若不是宫殿富丽堂皇,足以证实这里是某个贵人的居所,只看后院还以为是山间农家小院。
“惠妃娘娘蕙质兰心,这小菜园打理得可真好,妾身方才经过,还以为是哪位园艺大师种的,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娘娘亲手栽培。”
长嬴说话间,芍药马上呈上两盒翡翠糕,献给惠妃。
惠妃没接长嬴的话,只淡淡点了点头,示意宫人收下。
那翡翠糕的确是她最爱,但送这糕点来的对象着实不令她喜欢。
纤瘦。苍白。虚弱。
怎么看也不是能给皇家开枝散叶的女人。
她最厌烦这类女人。
不堪大用。
“纯充仪有心了。不知所为何事?”
问是这样问的,可两人都心知肚明,长嬴的目的无非是昨夜裴儿被押入秘狱之事。
长嬴平静地开口:“娘娘,妾身今日来是想求惠妃娘娘帮妾身一个忙。”
惠妃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帮忙?你想让本宫帮你捞个人?”
长嬴睁大了眼,疑惑道:“捞人?”
惠妃皱了皱眉,“你不是为昨夜之事来?”
长嬴轻摇摇头,“并非。周裴原本不是我宫里人,她进我宫中,是为成就我一个宫人的美事,妾身无能,这事还是求圣上办的。何况这些日子我很少见到她……若真是她做的,那是她咎由自取,若不是她,等她回来我就操办她的喜事。”
惠妃眯起眼眸,不动声色。
长嬴突然起身跪伏在地上,严肃道:
“娘娘,妾身是为了另一件事求您。妾身小产后,太医说妾身的体质恐怕很难再生养,妾身便求圣上过继一个皇嗣给我,圣上眼下想必是忙忘了,妾知道自己宫里出了事,不敢再去叨扰圣上,所以想求惠妃娘娘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
提起自己小产一事,长嬴眼圈又湿润了,不由让人心生爱怜。
惠妃眼底透出一丝怀疑,二公主越椿的谣言在宫里可谓人尽皆知,一个下流娼妓的孩子,除了皇后母仪天下,谁能愿意去抚养这个还不知是不是圣上血脉的孩子。
长嬴这么积极地想要过继越椿,目的不会简单。
长嬴揩揩泪,哽咽道:“妾身那日在凤仪宫偶然见过二公主,便觉得可爱,想着自己要是也能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孩子就好了。但妾身的身体您想必也能看出来,一个女人,再美再贤惠,也不会一辈子享不完君王宠爱,在这宫中能有什么指望,无非是想要个孩子陪伴罢了。”
“你……”
最后这一句话说到了惠妃心里,她颤了颤嘴唇,本以为这个盛宠加身的女人会不知天高地厚与自己争,却是在不到二十的年纪就看破了自己三十岁才看透的事。
她重重叹了口气。
虽说这一次造访有几分蹊跷,但见长嬴完全没这个意思后,惠妃对她的不喜也消减了几分。
“你起来吧。”
惠妃的嗓音变得轻柔许多,长嬴纹丝不动。
“婵娟,扶纯充仪起来。”
直到婵娟的手递到长嬴眼前,后者才肯起身,柔婉动人的柳叶眼缓缓对上座上惠妃的视线。
“这些日宫里出了不少事,我也不想拿这个去烦圣上,不过看你怪可怜的,我就在圣上面前提一嘴,不过你得等一等了。”
“是,娘娘。妾身多谢娘娘!若椿儿能到我身边,妾身甘愿为娘娘赴汤蹈火……”
“行了行了,本宫乏了,你退下吧。”
回到寝殿,芍药不解道:“娘娘,为何不提裴儿的事,若是她真的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娘娘都自身难保,怎么还想着过继……”
“你以为,我为了周裴去求她,她就会答应我?事已成定局,不如先在惠妃面前做个样子。
“而惠妃之所以这么快让秘狱的人带走裴儿,想必是方婕妤说了什么,我更要让惠妃看到我问心无愧。甚至还想着别的不相干的事去打搅她帮忙。
“还有,他们带走了裴儿却不将我禁足,你没想过是为什么?”
甘棠抢先道:“奴婢知道,因为昨晚圣上已经睡下,还不知道这件事,皇后刚被禁足,惠妃只是代理妃,还不能随便禁足娘娘。”
说罢她思索片刻,又道:“但这么大的事,也不见有人报给圣上,奴婢心里实在奇怪。按说这种事情圣上当晚就得知情……”
长嬴突然噗嗤一笑,“你也不看看昨晚他召幸的是谁,殷妃想必为了这次君恩下了不少力气,怎么会轻易让人能见到圣上呢。”
她摘下最后一根银簪,“啪嗒”一声撂在桌上,笑眼瞥向甘棠。
“圣上此时想必是正熟睡,何况,薛公公大概也有意不去打搅他。”
“还以为姐姐能再蹦跶几天,没想到这么快就不行了。”
说话的年轻女人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嗤笑,金匙轻磕了磕香炉沿,“还有呢?”
“从五日前,庆王就受召入宫,一直在清心殿住到现在,皇太后两次召他觐见;祁将军近几日频频邀请老爷外出,时而是在醉仙楼,时而是去光雁湖钓鱼,时而是……楚香馆。”
长朦动作一顿,紧接着又叹息一声,“父亲这么大年纪还折腾什么。”
“自打大小姐入了宫,又得了盛宠,老爷就开始热衷设宴宾客,还收了不少门客在府里。除却魏老将,其他品级比老爷低或不相上下的武官,都同老爷相处得很好。”
“那都是官场上的人情往来,未必能有用得上的时候。父亲这般不知忌讳,惹圣上猜忌就不好了。”长朦揉揉额角,不住地叹气,“眼下正是风口浪尖。”
“诶呦我的王妃娘娘,这可不是您要操心的,您呐把胎养好,生个健健康康的小王爷出来,就是天大的喜事了。”水瑶笑盈盈上前,边说着,边呈上一块香薰。
“娘娘您瞧,这块香薰是从小梁国进贡来的,睡前点一点,能安神,对胎儿有好处,咱们王府里只此一份,王爷连老太妃都没给,专门叫奴婢给您。”
那香薰通体紫色,香气醇厚,清香扑鼻,长朦看了半晌,冷冷道:“我当什么稀罕东西。她在宫里,这种东西还不是应有尽有,你倒当个宝贝。既然你这么喜欢,那就赏你了。”
水瑶眉头一扬,心知这是长朦还对往事耿耿于怀,赶忙道:“奴婢不敢!娘娘不稀罕这劳什子,奴婢这就把它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