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嬴擡眼对上方修仪略有几分审视的目光,缓缓道:“妾觉着,尹才人出手的确大方。只是无论怎么大方,也不如修仪和皇后娘娘血浓于水来得亲近,同族姐妹,到底是妾等外人比不来的。”
这句话算说进方修仪心坎里了,她一扬眉,“那是自然,我们虽非同母所出,可到底是亲姐妹,岂是那尹笑笑一朝一夕能比的。但是,姐姐独独赏赐了她,我不明白。”
长嬴笑道:“依妾看来,皇后娘娘正是因为把您当成自家人,才没有礼尚往来。”
方修仪这才正眼看她,“你是说,姐姐其实只是客套?哼,我就知道是这样,都是那个尹笑笑抢风头,害得本宫差点错会了姐姐的心思。”
楚美人家里没有姐妹,对这种事插不上话,只能顺应道:“是啊,皇后娘娘与修仪可是亲姐妹,自然是最疼您的,哪里是旁人能抢得走的?”
方修仪摇着贵妃扇,脸上得色又现,“那是自然,”
她突然想到什么,看向长嬴,“想不到你家还有个妹妹,怎么偏偏选了你上来?难道是你妹妹长得太丑,才让圣上觉得选你其实也不错?”
长嬴似乎毫不在意她话里暗含的讽刺,平静回道:“家妹原本也是要参选的,可惜前几日贪食凉饮,受了风寒,这才耽误大选。”
方修仪啧啧道:“你们姐妹俩怎么就没一个身子骨好的,居然还能有个进宫,你父亲就该烧高香了。”
长嬴含笑不语,余光瞥见身后宫墙的转角处闪过柏香的影子,上扬的唇角又无声落下。
洁白如新的桃花纸躺在几案上,由着风一页两页胡乱的卷,原本只翻了四分之一的书很快就掀完了大半。
长嬴坐在窗前,手里捧着一只冰好的瓷碗,慢慢咀嚼着新采摘下来切好的瓜肉,暖烘烘的夏风自大敞的窗缝卷入,拂过女孩冰凉的脸颊。
“主子,当心受寒。”芍药端着一盘新换的点心进来,一进屋就看见这幅场景,忙搁下点心掩上珠窗。
珠窗闭严的同时,一丝甜甜的陌生香气突然钻进她鼻腔,但只是一瞬便化作虚无。
她转头埋怨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小宫女,“早跟你说过主子怕凉,你怎么也不知道把窗关上。”
长嬴搁下吃空的瓷碗,“是我说屋子里闷,想透透气的。”
“主子,今日开始新进宫的主子就可以列入侍寝名册了,眼下正是好时候,您若生病,岂不误了好时机?”
“吱呀”一声,半开半掩的门被大推开,甘棠捧着三只漆盒进来,两眼弯弯,脸上是收不住的笑。
“主子,尹才人遣淇公公送东西来,说想邀主子后日申时一起去逛御花园,在外殿候着信呢。”
长嬴揉揉眉心,“回他说我后日一定应邀。待会你再去库房拿织金锦和浮光锦各一匹送去她宫里。”
甘棠回了信后,跟芍药七手八脚拆了礼盒。
算下来总共一匹响云纱,一匹蜀锦,一匹宋锦,一匹水纹绸,四副前朝字画,三颗鲛珠,一根白牡丹玉骨簪,一对绿猫眼耳坠,两把冰心扇,以及一盒不知名的糕点。
“这么多?”
长嬴微微讶异,若是平常交际,意思做到了便是,何必大费周章给她一个小小才人送这么多东西。
“淇公公说,这冰心扇是特殊材料做的,触手生凉,夏天用来扇风最好不过。几样糕点则是襄州特产,用小冰鉴运来的,各宫主子都有一份,在冰鉴里存着,多放两天也不会坏。”
甘棠说这话时,嘴角不自觉地勾起,颊边染上淡淡红云。
芍药眼尖,看出她不对劲,打趣道:“哟,看来这位淇公公还说了点别的?”
甘棠白了她一眼,忽闪着漂亮的桃花眼,食指却搓着耳坠,声音细弱蚊蝇,“他说我……皮肤很好,今天戴的桃花簪,很衬我……”
芍药翻了个白眼,“嘁,油嘴滑舌,你可别被他骗了。”
她一边分装大大小小的礼盒,一边颇有感慨道:“不过,尹才人的确出手阔绰,讲话也好听。除了孟昭容和方修仪,许多主子娘娘,甚至别宫奴婢都愿意同她交往。听说不少娘娘还亲自去她宫里挑选东西,只要有看中的就拿去。”
“那跟抢有什么区别?”甘棠皱起鼻子,“这……这未免有点过分了吧。”
芍药冷笑:“尹才人高兴啊,人家有的是钱,想送就送,连眼都不眨一下。不愧是巨商千金呐,连官家小姐都不如她阔。”
戌时一到,宫城内各处宽宽窄窄长长短短的宫道、幽深曲折的御花园里,除巡逻太监和守在宫城外围的侍卫之外,再不见半个闲逛的人影。
嫔妃们都早早回了各自宫殿等待尚寝局的消息。那些个稍微受宠些的,已经开始精心挑选要穿的衣服了,只期盼着能承恩一夜。
承欢御前,是每一个夜晚里无数宫妃都无比渴求的雨露恩泽,不止是贪恋天颜俊逸,更是她们争取更好生活的最好捷径。
但并非每个人都有平等的机会,即便有,也未必是每个人都能抓得住,抓得牢。
很快,尚寝局传来消息,越慈今夜留宿椒房殿。
女人们似是意料之中。
前几日皇太后才劝诫圣上多陪伴皇后,圣上一向孝顺皇太后,自然要遵从她老人家的意愿。
她们唉声叹气地卸了妆,奴婢们在哀怨声中伺候主子泡脚,泡脚有助怀上龙嗣。
可不过才两刻钟的功夫,夜间伺机打探的宫人嘴里又吐出让她们震惊到无以复加的消息。
郑氏姐妹截胡了皇后的侍寝。
昭阳殿一如既往地弥漫着虞美人清甜的香气,殷丽妃就日日夜夜沁润在这花香里,仿佛人也一日比一日娇艳。
消息传来时,秀明正往她脸上涂着杏仁蜂蜜水。
“……听说圣上当时只是和郑氏姐妹遣去的奴婢说了两句话,就直奔合欢殿去了。”
“椒房殿那可有动静?”
“皇后娘娘像有预知似的,一接到信就早早歇息了。”
丽妃冷笑道:“早些时她总被本宫截胡,现在好容易得了皇太后的庇佑,又被新来的截胡。什么预知,呵,本宫看她是习惯了。”
“娘娘就不怕郑氏姐妹争宠?”
“争宠?”丽妃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放声大笑。
“本宫根本不需要争,圣上自己就三天两头的往昭阳殿跑,跟两个黄毛丫头斗,只会掉本宫的身价。”
秀明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可敢截皇后娘娘的侍寝,又能让圣上二话不说就去的,她们可是头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