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嬴终于如愿了。
她当然知道自己不会被筛掉,而是稳稳当当入选。毕竟长家现在也只有她能被送进宫了。
三个月前。
西南比邻的大夏国不断骚扰大俞边境,民不聊生。
朝中武将人才短缺,圣上正发愁派谁去剿灭敌寇,是下府折冲都尉长之荣和小儿子长信自请出战。
谁也没想到,一到西南边境,平时看不出什么能耐的长氏父子,两个人,两杆枪,舞得虎虎生风,率领十万人马,不出半年就剿灭敌寇,令大夏国望而生畏,不敢进犯。
长之荣得胜的消息传进京时,偏巧赶上四年一次的大选。
那时起,长嬴就知道她改命的机会来了。某种程度来说,长嬴这不显山不露水的性子也是随了长之荣的。
长嬴曾偷听长之荣跟杜氏说起过很多次,近年朝中有不少老将致仕,正是最缺新人才的时候。
当然这军中人才不能只会纸上谈兵,需得从实战体现才行,几年来也不知怎么的,新选拔上来的年轻人才竟全是绣花枕头,一个不如一个。
而西南这酣畅淋漓的一仗,算是将长之荣的才能彻底展露出来。年轻的圣上必然会想要拉拢能臣,以牢固根基。
隐隐打算借这次选秀,选一个长家女进宫,给足长之荣面子,好让他愿意为自己卖命。
而长之荣自己,也从圣上的只言片语中察觉出他的意思。
这可是他能平步青云的大好时机,他绝对不能放弃。
长之荣的女儿入宫,无论是对圣上,还是对长之荣来说,都是利大于弊。
而她长嬴,必须被蒙在鼓里,必须足够无知,目光短浅又贪恋情爱。
这样的女人,无论是长之荣还是圣上都乐于接纳。
她们太容易被掌控,被左右,是再好不过的棋子。
即便她知道翠珠是杜氏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
即便她知道翠珠中午迟迟不回是去找杜氏和长朦禀报自己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即便她什么都知道,她也必须把自己当傻子。
只有她先相信自己是个蠢女人,别人才会相信她是个贪恋情爱的无知的漂亮花瓶。
约摸半个时辰,宋大夫诊治完毕,开了几张药方,嘱咐水瑶一些注意事项后,收下诊费就走了。
晚膳之前,长嬴终于从芍药那得知了长朦情况好转的消息。
黄昏落日时分,夕阳悄悄洒在屋顶,宁娴院内寂静无声,隐约闻得远处几声鸦啼。
长嬴懒懒倚在贵妃塌上,瞧着窗外的景色,夕阳穿过整间屋子直抵房间尽头的贵妃榻,在衣衫撒下金沙,荡起流转的光纹。
摆在屋中央的花梨木制冰鉴,升起的白色雾气,像一缕青烟模糊了美人的轮廓——是储冰室今天急急新送来的新冰,说是之前的账做差了,这才少送了来。
懂得留后路的人,是不会计较这些的,长嬴没有开罪他们,只是笑着接了他们的冰,还给了不少赏钱。
芍药搬了张小凳坐在长嬴的塌边,手里捏着白嫩的熟鸡蛋在长嬴的脸颊上慢慢地滚。
“那宋大夫开的药还真有用,不过听说二姑娘还是上吐下泻,看来得折腾一阵子了。”
长嬴点点头,神情自若得像是在听别人无关紧要的家常,“甘棠她俩中午做的不错。赏钱给了?”
“姑娘放心,一个子儿没少她们的。”芍药也压低了声音。
“这次刘妈妈立了大功,再过半年她就要还乡了,你明儿个从我私库里拨出三十两给甘棠,让她捎过去——当心别让人瞧见。”
芍药笑道:“是,姑娘。夫人说得倒好听,什么‘还以自由’,不过是看刘妈妈年老体弱使唤不动,就想打发走了,真是黑了心肝的。”
长嬴闻言,不见喜色,脸上反而浮起一丝阴郁。
“当初父亲不闻不问,杜氏放任我自生自灭,若不是有她暗里帮衬着,我都不知要病死多少回了,更不要说替母亲报仇。”
刘氏同杜氏一样,都是先夫人的陪嫁,是看着长嬴长大的。
自先夫人过世,杜氏被扶正,她便把当年其余几个陪嫁仆人找茬、抓把柄发卖掉了。
昔日跟在先夫人左右的忠仆,就这样一个一个在刘氏眼前消失。
而刘氏沉默寡言,鲜少与人交谈,但干活很利索,在府里人缘还不错。杜氏既挑不着她的错处,为了保全宽宏贤惠的名声也不好无故撵她,索性遣她去极偏僻的浣衣房做活。
“你是我身侧的人,接下来几天都不要去见刘氏。甘棠若要见,我不拦着,但你要事先嘱咐她,母女旧情只管叙,却莫提此事半字。此外,同之前答应的一样,我若成了,甘棠随我进宫,自有我庇护着,让她叫刘氏大可放心。”
芍药笑道,“奴婢一定好好嘱咐她。”
刘氏自己风烛残年,已是不堪大用,她要做的事很简单,但极其危险,一旦查出来就是死路一条。
若非为甘棠赚个好前程,只靠稀薄的旧主情谊,她断不会赌上晚年太平,以身犯险。
长朦喜食冰饮,中午那道酥山就是她前一天特意吩咐厨房备下的。
今日午饭前那一炷香的功夫,后厨的人就把才做好的酥山送去冰窖冷藏,为的就是能让二姑娘在饭后能吃到最新鲜的酥山。
而在这个空档,刘氏借着被人指使去送干净衣服的机会“偶然”路过,趁看守冰窖的两个小厮去别处躲懒纳凉的功夫,悄悄溜进冰窖。
尽管杜氏要求过这几日严加看守,可下人也有自己的想法。
她再怎么叮嘱也不会把实底都掏给下人,可粗使家奴不过听主人吩咐办事,不知长家与圣上之间的种种利害关系,更不要说把这嘱咐背后的意思参透。
临近大选的这些天,太阳比往年的夏天还要烤人得多,看门的小厮们都懒懒的,不愿干活。
冰窖这地方荒凉冷清,主子们是不常来的,于是又热又累的下人们便都私下寻个好去处小睡,这才给了刘氏机会。
砒霜毒性较强,只消一丁点,就足以达到想要的效果。
不仅从外面看不出差别,口感也不会有影响。
其本身无味,外形又与白糖相似,溶入水有淡淡的甜味。
这就是为什么长朦吃酥山时说比往年更甜。
因为只有最上面一层的牛乳上撒了砒霜,下半部分都是无毒的,宋大夫自然就验不出了。
即便他用银钗检验长朦口中有无砒霜,也几乎不可能的。
因为下药量极少,只可致人呕吐腹泻,那一小撮砒霜早就顺着牛乳糖蜜等物一起送进胃里,口中早没有残留了。
芍药感叹道:“姑娘久病成医,这般精打细算的实在不易。不过能跟药铺老板打好关系,不用登记就能买到砒霜,也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
长嬴冷笑一声,“常言道有得必有失。她杜月晴用杏仁粉让母亲早产,害得我先天体弱。我若不让她遭点报应,岂不是善良得可悲?
“这些,还不都是她自找的?”
这还只是个开始。
她现在是动不了杜月晴,那就先让她也好好体验一次亲生女儿被人算计、丈夫对自己和女儿漠不关心的痛楚……
这笔血债,她早晚还要杜月晴亲自来偿。
忽听院里隐约传来细碎脚步声,主仆二人立刻止了话头。
笃笃笃——
“姑娘,晚膳送来了。”
是翠珠的声音。
“进来吧。”
翠珠提着食盒,脸上堆出她自以为最诚恳的笑意,冲长嬴屈膝道安。
“姑娘的脸可好些了?”
“嗯,好多了。”长嬴淡淡笑着,即便一边脸颊红肿着,也丝毫不影响她那副我见犹怜的容颜。
翠珠把食盒往矮凳上一放,掀开盒盖开始往桌上摆盘,喋喋不休说起今天的菜样。
“姑娘您瞧,厨房今晚做得多丰盛啊!那群踩高捧低的东西,二姑娘病了才想起您来。奴婢还听说,因为酥山变质的事,老爷罚了他们一年的月钱呢……”
她笑得合不拢嘴,好像要吃饭的人不是长嬴而是她。
“翠珠。”
长嬴突然唤她。
翠珠正摆盘的手徒然一抖,先是用搁下空食盒的空档定了定神,然后犹豫着缓缓抬头,猛然撞上长嬴那抹意味不明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