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打早一起,窗纱上亮堂堂的。
禾草披上夹袄衫,搴帷下榻,推开窗户往外望去,只见雪落前檐,乱舞梨花,天地琼白一片。
“晴姐儿,快别睡了,外头下雪了。”
魏宛晴星眼朦胧,翻了个身,支起一条雪臂,揉了揉眼。
“下雪了?”
“可不是,好个雪景,快快起来。”
禾草叫人进来伺候梳洗,侍画带着魏宛晴的丫头进屋,各自服侍主子们更衣上妆。
侍画按往常简简单单替禾草挽了个坠云髻,钗上两支碧簪,脸上只匀上玫瑰膏脂,也不上粉,又在唇上点了些口脂,既精神又清伶。
三月从大柜中拿出一套银貂昭君兜帽披风,特意为禾草穿上挑丝红香羊皮小靴。
这些都是大爷着人送来的,下雪天穿正正好。
魏宛晴见了无不称羡,她虽说是官小姐,娄氏对她并不照顾,只在人前过得去罢了,平日她也不敢有任何怨言,一应吃穿用度能省就省。
譬如现在,天寒地冻的,她连一件厚皮毛也没有。
禾草心细,看了哪有不明白的,忙使个眼色给三月,三月会意,又从大柜中取了一件紫灰狐毛的斗篷。
“看我这记性,差点忘了,这是你大哥哥专门替你备下的,我尽顾着自己了。”禾草让魏宛晴的丫头替她披上。
“等我去给大哥哥道谢。”魏宛晴笑着,一张小脸被皮毛衬得软和。
“慌怎的,等他来了,你再说也不迟,他做哥哥的,心疼妹妹有什么可说的。”
屋里烧着地炉子,外头虽下着雪,屋里却温暖如春,这皮毛才披上一会儿,身上就开始发热了,两人宽了外裳,让下人上早饭。
厨房早已备好早饭,只等往桌上送。
先是上主食,一碗柳叶面,腾着鲜热气,一大碗粳米粥,那粥中米粒个个炸开了花,接着陆续上了菜食,鸡鸭小脯、珍珠丸子和几碟子下饭小菜。
丫鬟们替她们添了一碗粳米粥,又布了小菜到跟前,正慢慢吃着,院中传来笑闹声。
不一会儿门帘掀开,几个俏丽的身影带着雪气进来,正是戴良玉几个。
“都吃过了不曾,怎么一齐都来?”
禾草让人摆上茶水款待。
“吃过了,咱们来叫姨娘和晴姐儿一起去后山烤肉吃,哥哥们已经先去了。”
戴良玉几个脱了斗篷,丫鬟们又拿帕子掸掉她们头上的雪花。
经过几天日思夜想,戴良玉觉得魏泽可能根本没什么心爱之人,周氏那样说,无非是他自己不想成亲,随便找了个借口,这样一想,她心里就好受了许多。
以后时日还长,她可以慢慢等。
几个坐着说说笑笑,禾草同魏宛晴吃罢早饭,各自披上斗篷,一道往后山去了。
魏府后山虽在府中,却离他们住的院落有一段距离,一路行来,或玩赏雪景,或折枝梅,好不开心。
几人上到半山腰时,已闻到山顶上飘来的肉香气。
“咱们快些,别让他们吃光了。”魏宛姣说道。
“你呀你,属你最馋,又不是没吃过好的,在家中还吃不够?”秦夕儿道。
“那不一样,一边赏雪景一边馋美食,再酌上一盏梅花酿,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
魏宛姣倒是把禾草说得心动,以前她最大的奢望就是吃饱饭。
那个时候想,一定要嫁一个有饭吃的人家,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当她听到嫁给一个富户,虽说年纪大些,倒没觉得多屈辱,甚至有一丝解脱的快慰。
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她的境况有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赏雪景?烤肉?烹茶?品美酒?这可是天上神仙才做的事。
登山的台阶虽被清扫过,仍有些打滑,禾草晃了神思,没注意到脚下,一个趔趄摔了一跤,把里面秋香色的长裙弄污了。
侍画赶忙将她搀扶起,拍了拍:“这可怎生是好?脏了,婢子回去再拿一件来吧。”
“不碍事,何必再费那工夫。”
禾草倒真是不在意,眼中余光却捕捉到魏宛姣和秦夕儿没来得收回的嘴角。
终于到了山顶,此时雪已经停了,山顶比草庐只因门头上的牌匾写着“草庐”二字。
实则是由砖瓦巨木搭建的敞厅,四面通透无窗,只用虾须帘掩着,庐廊上另搭了卷棚,烤肉的架子等都摆在外面。
几人一来,那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只见三个男人正围坐到碳炉边。
一个是魏泽,一身雪青色玉锦交领暗水崖纹长衫,袖口束着护腕,外面罩了一件石青银鼠坎肩,端的是丰神俊朗,如同守山星君。
另一人是秦逸,鸦色弹墨游鳞圆领袍,剪裁合体,腰束麂皮金钩蹀躞,越发映得此人,虎臂狼腰。
还有一人年纪看着小点,目如点漆,面庞白玉无瑕,身姿矫捷,正是迟来一步的魏秋。
戴良玉快步走到魏泽跟前,蹲在他的身边,拿过帕子,拣起一串肉就往口中放。
魏泽提了一句:“仔细烫嘴!”
可惜戴良玉已将那肉嘬到嘴里,呼哧呼哧地拿手在嘴边扇着。
魏泽笑着摇了摇头。
禾草想起在曲源县时,她也被烫过嘴,他给她含了一块冰,又擦了些药膏,那次差点玩过火。
“许久不见,姨娘越发……精神了。”
魏秋本想说越发貌美了,他口上叫着姨娘,但这姨娘年纪比他还小,样貌随着年纪像花朵一样慢慢绽开,魏秋再怎么顽,也是大家出来的公子,该有的教养还是有的。
知道那样说不合适,才忙转了口。
禾草掩袖笑了笑,一双眼睛弯成了新月:“秋哥儿会说话,姨娘疼你,再给你绣一对护膝。”
秦逸正烤着肉,不经意间多看了一眼禾草,旋即又转到烤肉上,不知在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