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船外的喧嚣,甲板上早就听到了,但冯知县却看向了王老盟主。
“外面的喧闹,实在惹人烦!”王老盟主皱眉道:“烦请贵县将那些搅乱送行的丑类处置了,别让他再跳梁了!”
楼船外面衙役得到指令后,齐齐大喝道:“肃静!县尊大老爷在此!尔等不得无礼!”
听到竟然是知县本尊在此,要报官的章元穆顿时狂喜!真是天助他也!
你林泰来死定了!谁不知道县尊最近正收拾你!
而且横塘官办鱼市被撤销,并转移到枫桥镇的事情,听说也是县尊点过头的!
这么巧?林泰来也微微感到诧异,随便出来打地盘,居然也碰上了知县?
刚才看到大楼船,只以为是哪家富豪出来春游呢。
于是林教授和章元穆都被叫到楼船外,等候县尊审问。
林泰来对章元穆叹道:“这可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伱闯进来啊。”
章元穆:“???”
这应该是他的台词吧?你林泰来一个陷入死地的人,何德何能可以抢这句台词?
冯知县从顶层甲板下来,但仍然站在楼船上,对岸边居高临下,形成了一个户外临时公堂。
王老盟主还在上面“监督”,冯知县也别无选择,只能继续“整顿”林泰来了。
再说人人都知道,自己要打压林泰来,可林泰来却公然这么跳,县尊的面子往哪里摆?
百里侯的尊严,不容屁民挑衅!
良好市民章元穆见到了青天大老爷,立刻自动进入了原告状态,泣血控诉道:
“小人本住在苏州的城边,家中有屋又有田,新开鱼市乐无边。
谁知那林教授,目中无法也无天,扫我鱼市毁我田。
我跟他来翻脸,险被他一鞭来打扁”
冯知县喝道:“林泰来!本官看得真切,你手持凶器,又在当街行凶!”
两边衙役立刻上前,将林泰来凶器也就是双鞭收走了。
林教授叹道:“在下在县衙当过书差,也有些功劳苦劳,县尊当真如此绝情?”
冯知县义正词严的喝道:“公法不容私情!你认罪否!”
林泰来指着章元穆,也告状说:“那么在下举报,他私开鱼市!”
开市场和自己开店做买卖,是两种概念,市场是要接受官府管辖并征收牙税的。
章元穆赶紧辩解说:“目前小人只是用了自家一处场子进行尝试,看看是否可行,还未来得及向官府报备!”
对此冯知县做出了很公正的处断:“念及民生不易,罚章元穆十两银子,五日内将鱼市向官府报备,接受审查!”
林泰来很焦急的说:“叩请县尊明察,不能如此结案!”
冯知县拍着船舷喝道:“本官如何断案,不用你林泰来指导!你也不用攀扯他人,你自己知罪否?”
林泰来高呼道:“听闻巡按御史正在苏州,在下要去向巡按上告!”
冯知县讥笑道:“案情事实明确,你这样上告只会被判为无事生非,打几十杀威杖!
如果不怕,尽管告去!”
“扑哧!”另一边的章元穆实在憋不住,笑出声来。
这什么官场小白,戏曲看多了吧,真以为八府巡按就一定向着你?官官相护知道吗?
林泰来朝后面挥了挥手,有两人从人群里站了出来,每人手里捧着一件东西。
再细看这东西形状,一大一小仿佛两个方口斗器。
林教授介绍说:“此乃从章家鱼市里抄出来的鱼斗,都是他们自行制作,并在鱼市使用的!”
当初林泰来刚穿越过来,并接管横塘鱼市时就知道了,鱼市里买卖并不是用秤的,而是用官方发下的鱼斗。
一大斗鱼当十斤,一小斗鱼当二斤半,官府按斗收交易税,十分便利。
众人一时没明白,从鱼市抄出鱼斗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也值得单独拿出来说?
林泰来厉声道:“所以这章元穆不但私自开市,还私制衡器在市场使用,实在罪不可赦!”
卧槽!对律法最熟悉的冯知县最先反应过来,瞬间就愣住了。
林教授这是想大开杀戒、大杀特杀吗!
后世历史课本上论及秦始皇功绩,必有一条“统一度量衡”,由此可见度量衡对大一统国家的重要性。
所以衡器标准制定,也象征着国家和官府的权力。
民间彼此做买卖,用自己制作衡器的无所谓,只要买卖双方认可就行。
但必须受官方管辖的市场不一样,要用官方发给的衡器,这是官府权力的象征。
私自开市还私自制作衡器,看似不起眼,不像杀人放火那样轰动。
但这肯定是罪,无非可大可小。
但如果有人不依不饶的闹,绝对能成大罪,往最严重里比喻,私铸铜钱是什么罪?
虽然现在私铸铜钱现象泛滥成灾,但并不意味着法律上无罪!
就连冯知县心里偏袒章元穆,也不敢公然说无罪!
林教授冷笑道:“章元穆私自开市,私制衡器,明显侵夺官府之权!
堂堂县尊又故意放任不管,面对良民义士的举报,又公然偏袒章元穆!
我这才明白,原来县尊以为,这章元穆才是真正的大明官府!”
章元穆经过林教授的解说,此时也明白过来了。
原本胜券在握的心情一下子就崩了,忽然理解“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是什么意思了。
瞬间脸色焦灼无比,紧张的望向县尊,现在也只有县尊能帮自己脱罪了。
为了开鱼市的事情,他给县尊送过银子的!
冯知县茫然的抬头四望,有很多看热闹的人在围观这次公审,自己刚才的话肯定都听见了。
“刁民!刁民!”冯知县愤恨的拍打船舷,愤恨的出口骂人!
那些做官秘籍里面,经常写“吴地刁民甚多”之类的话,今天算是又一次结结实实体验到了!
林教授问道:“县尊审案怎能带有情绪?到底说谁是刁民?”
冯知县咬牙切齿了一会儿,突然抬手指向另一边:“本官说章元穆是刁民!”
林泰来彬彬有礼的回话道:“有劳县尊明鉴,那在下就放心了。
像在下这样一个知书达理,热心文学,爱好诗书,认真准备下个月县试的良民,怎得会是刁民?”
你踏马的还想县试?冯知县直勾勾地盯着林泰来。
林泰来继续说:“只有那些不体谅父母官,动不动就越级上告,去巡按、巡抚、南京都察院那里,甚至还去京师告御状的人,才是刁民!”
冯知县不想再看林泰来,转头喝道:“章元穆!你知罪否!”
在枫桥镇也是一号人物的章元穆章朝奉,当即就瘫软了。
他明白,县尊已经放弃自己了。
“别别!”正当似乎要尘埃落定时,林教授突然又叫道。
然后又对冯知县说:“此事不必急迫,免得冤枉了好人,等县试过后再审也来得及!”
万一把案子定死了,知县摆脱了包庇嫌疑,又不认帐了怎么办?
冯知县再次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刁民”,对衙役们喝道:“将重犯章元穆收监待审!”
有四名衙役立刻上前按住了章元穆,拖着他就往城里走。
然后冯知县真的感到恶心,起身就离开了。
等回到顶层甲板,冯知县又发现,王老盟主的脸比自己还黑。
“下官尽力了,奈何刁民太刁。”冯知县只能这样说了一句。
于是戚少保站出来打圆场说:“还是赶紧作诗吧!方才王元美才说了两句就中断了,叫我好生心痒。”
天都快黑了,送行再不完事,今晚就真踏马的要夜泊枫桥了!
王老盟主压下心里的烦闷,重新收拾心情,酝酿出感觉,捏着酒盅,又再次吟道:“罢醉枫桥酒,乾坤别自轻”
忽然岸上又传来叫声:“林教授!你说你创了个文社叫什么更新社,也不见有开社诗集!”
又有乐子人叫道:“这更新社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顿时引发了岸上人群的哄笑,干扰到了王老盟主的创作。
大概是刚才热闹吸引了很多人聚集,此时人群还没散去,大家又开始重新找乐子。
林教授现在也是个本地名人了,还是自带流量的那种,有被围观的资格。
随即又听到林泰来大声说:“我一个人难道还不够?
打斗是以一当数十,写诗也一样!毕竟我可是王老盟主指定的天下第三!
就比如此时此刻,我雨中望见枫桥,又念及一位姓戚的故人,灵思已然迸发!
心头涌现出两首绝妙好诗送给这位故人,想把它写到寒山寺墙壁上。”
有人问道:“能有多绝妙?”
林教授傲然说:“上下五百年内,不会有人比我更强!”
周围有不怕死的刁钻人,躲在人群里一起叫道:“林教授又要炒作了!”
“你们先听好了!”在文学方面,林泰来不屑反驳,喜欢直接用事实说话,张口就说:
“其一,日暮东塘正落潮,孤篷泊处雨潇潇。疏钟夜火寒山寺,记过吴枫第几桥?
其二,枫叶萧条水驿空,离君千里怅难同。他年旧约江南梦,独听寒山半夜钟。”
甲板上的王老盟主顿时感到,自己的送行诗又又吟不出来了。
当即岸上有人点评道:“这样功力的诗句,当今只有三十年前的王老盟主才能写得出来!”
又听到林泰来笑道:“这位兄台是懂行的!
不吹不黑,三十年前的王老盟主还是能靠作品说话。
但现在老盟主不行了,近十几年诗文只会写应酬作品和墓志铭之类的了!”
有人反驳道:“那高长江不是分析过,金瓶梅就是王老盟主写的?”
林教授刚要继续说话,忽然听到身后楼船甲板上传来惊呼声:“王元美昏倒了!快去请医士!”
扭头去看去,却见冯梦龙他爹从二楼船舱窜了出来,飞快地向顶层甲板跑过去。
岸上不少人窃窃私语的议论:“果然,只要林教授现身,医士的生意都好。”
这两天状态又下滑了,想冲击个七八千字屡屡失败,唉,今天先发这5500字,晚上看看有思路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