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城没有雪,只有从北境吹来的冷风。
那风挟着寒凉的水汽,吹拂在身上冰冷刺骨。
俞皎捧着手炉,迈着碎步走在深宫的甬道里,身后跟着她的近身丫鬟,以及领路的梅公公。
“七少夫人,慢点走,今晨下了点小雨,路上滑。”
梅公公亦步亦趋地跟着,却需要快步行走,才跟上俞皎的脚步。
他一边小跑,一边轻声提醒。
俞皎没有言语,但也放慢了些许脚步。
她听闻姑母身子不爽,心下担忧,步子不免迈得有些着急。
然而身处宫中,容不得半点差池,被梅公公这么一提醒,她很快就调整过来。
走过长长的甬道与节次鳞比的宫殿,俞皎来到了清宁宫。
刚跨入宫门,一股更为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好似整个人坠入冰窖当中。
她禁不住颤了颤。
俞皎问:“公公,太后娘娘的宫里没有引地龙么?怎么这么冷?”
梅公公低声解释:“今年的地龙不好引,娘娘不愿意耗费人力物力,所以这清宁宫中没有地龙。”
“不过七少夫人您别担心,这屋里点了足量的炭火,冻不着太后娘娘。”
俞皎点点头,提着裙子走向主殿。
有宫娥见她走近,连忙行了个礼后,掀开厚厚的棉布门帘,将她迎进去:“七少夫人,太后娘娘等着您呢,快请进。”
俞皎一边解开披风递给近身,一边走了进去。
屋内果然比屋外暖了不少,她冻得通红的面颊,被这暖意拂上来,那刺骨的僵硬痛感霎时得到缓解。
有些幽暗的房间内,太后靠在被堆上,正在喝着药。
她满头银发,如同落了白雪,不见半根青丝。
她威严慈蔼的面容,此时瘦削见骨,颧骨高高的,眼窝深深的,便是那嘴唇,也浮了一层白沫。
整个人看起来,仿似病入膏肓。
“姑母……”
俞皎没有急着行礼,而是快步走过去。
直到来到太后的床边,她才跪了下去,双手紧紧地扒着床沿。
她看着太后,满脸的心疼,一双杏眸之中,也缓缓噙满了泪水。
便是声音,也哽咽不已:“姑母,您怎么瘦成这样了?”
她不知道从何问起,也不知道从何关心。
只知道此刻的自已,在看到姑母状况的那一刹那,早已心乱如麻。
太后把手中的药碗递给韩公公,她伸出手:“皎皎,起来。”
俞皎把手伸了过去,放到太后的掌心。
很快的,她的手便被握住。
手上传来的冷意,使得她心头又是一颤。
她通红的眼眶,一双眸子凝着太后:“姑母……”
太多话要问,太多情况要关心。
但是那些话都哽在了嗓子眼,只能艰涩地挤出一声切切的呼唤。
太后噙着一抹虚弱的笑意:“傻皎皎,别担心,姑母没事。来,坐姑母床边。”
俞皎起身,顺势坐下。
她的手被握住,只是此刻她感受不到温暖,而是揪心的疼痛。
眼前这老人,是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也是她的嫡亲姑母。
是她俞家的主子,也是照拂俞家的顶梁柱。
可如今,这曾经撑起东陵半边天的人,已经垂垂老矣,摇摇欲坠,就像一颗正在急速枯萎的老树,那般脆弱。
她几度哽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还是太后先开口:“姑母想皎皎了,所以把皎皎召进宫。皎皎见到姑母,怎么不似从前那般高兴?”
俞皎再也忍不住,鼻头一酸,别过脸擦起了眼泪。
她哑着声音:“皎皎也想姑母。”
太后笑容更加慈蔼:“既是想姑母了,那便与姑母好好叙叙旧,我们娘俩好好说说话,不论是皎皎的日常琐碎,还是皎皎的远大志向,姑母都感兴趣。”
“好。”俞皎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从哪里开始说起。
她想了片刻,提及了白惟墉:“姑母,祖父很好,但他挂心江北的情况,最近总睡不安稳。好在我们家的小晏安讨喜,整日整日地都在陪伴祖父。”
“您有所不知,那小晏安比起传义和策荣他们,或许算不上天才,但是他很善良,很活泼,有了他的陪伴,祖父的气色都好了许多。”
太后了然于心,忍不住感慨:“惟墉就是如此,心底装的都是家国百姓,你要是让他停下来,他能跟你急。”
顿了顿,她又问:“你家那个小晏安,当真如此讨喜?”
俞皎郑重地点点头:“回姑母,那小家伙真的很招人喜爱,您要是见了,也会喜欢上他。”
太后笑着点点头:“还是二房有福气,得了这么个宝贝。”
俞皎红着眼眶,唇角却扬了起来:“可不是么?二婶那人平日嘴巴有些刻薄,但是对小晏安疼得不行,对于失去母亲的小晏安来说,或许这已经是很好的归宿了。”
太后又问:“小传义呢?小策荣呢?他们最近表现得怎样?”
俞皎没有多言,只是简单地说明情况:“那两孩子很聪慧,现在和先生读书习武,功课很好,武艺正在一点点进步。”
太后点点头,随后状似不经意地问:“我记得,还有一个叫玉衡的孩子。”
俞皎垂下眼睫,掩住眼底的情绪。
姑母是至亲,但事情也分轻重。
玉衡的真实身份,家中虽然没有几个人知晓,但她却是明白的。
如今姑母骤然提及玉衡,她不清楚究竟是另有目的,还是寻常的关心。
但她很快就有了应付的说辞:“姑母还记得那孩子,说起来他的天赋极高,因为是先生的义子,先生教导起来很用心。”
“如今有些功课,甚至比传义还做得好,传义可不服气了,两人现在互为竞争关系,也算是互相促进。”
太后闻言,没有言语。
她静静地看着俞皎,直到俞皎把身子伏了下去,她这才开口。
只是那声音,已然变得尤为严肃:“皎皎,你老实告诉哀家,玉衡的真实身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