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有商船缓缓退去。
原本就不踏实的众人,看到这一幕更不踏实了。
等自家商船旁的船只都撤空,他们咬了咬牙,便跟着撤了。
夜色朦胧,灯火熹微。
谁都不知道,除了最先撤去的属于刘家商号的船,接着陆续撤离的,都是陆家商号的船只。
只是陆老板在泊船时,命手下的人把船见缝插针地停,待他的船撤离时,才给人一种好多商号都撤离的感觉。
他什么都不用做,只是下了道撤走的命令,堵在河道中的无数商船,便接二连三散去。
这份手腕,以及他不依附姚德旺的这份心思,决定了他今时今日的地位,还有将来的造化。
随着各商号的商船撤去,运送药材的船只缓缓行进。
一场本来需要耗上许久时间,一个个扯皮后才能解决的硝烟,就这样消弭于两个时辰之内。
足以可见,范蕊娴的能力。
陆老板站在甲板上,看着运送药材的队伍缓缓驶离视线,直到最后一抹光亮消失在江流的拐角,他这才收回目光。
长随给他递手炉:“老爷,夜深风大,您回船舱歇着吧。”
陆老板接过手炉,轻轻咳了几声。
他的面色,可见隐隐发白。
显得有几分憔悴。
长随道:“既然事情已经办妥,那么老爷应当放下心才是。”
陆老板含笑:“那贾少夫人聪明,究竟比不上镇北大将军。我今日押宝在镇北大将军身上,希望不要血本无归。”
原来这陆老板之所以如此爽快,范蕊娴终究不是最主要原因。
好的商人都有着敏锐的嗅觉。
先前白明微去向姚德旺购买药材的事情/人尽皆知。
从姚德旺拒绝的那一刻起,这位陆姓老板敏锐地察觉到,姚德旺早晚要被清算,所以就趁此机会站队。xь.
几番权衡之下,他终究选择了押宝白明微。
而白明微,也在心底留意上这陆姓商号的老板。
夜色之下,承载着药材的船只缓缓行驶。
白明微这一趟,从头到尾都没有出面,但就是因为她的存在,才使得范蕊娴的计划能顺利实施。
载着药材的船队,于第二日下午抵达沅镇。
小小的沅镇,被驻军严防死守。
这一大批药材被卸下,运往各个仓库,整个过程,沅镇并未受到任何影响。
俞剑凌带着属官安排搬运药材,白明微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便又换了马匹,赶往高昌。
当她风尘仆仆地出现在高昌县城时,高昌县城已经被白瑜率领驻军彻底镇住。
不知何时,天空开始飘落毛毛细雨。
细雨之中,夹杂着粒粒碎雪。
冰冷的雨雪被寒风吹落下来,落入泥地里消失不见,却把那泥土打湿,变成厚厚的一层泥泞。
脚踩上去,发出扑哧扑哧的响声。
“明微。”
一道声音传来。
白明微回过头,一袭戎装的七哥站在风雪里,手中撑着一把伞,迈步向她走来。
那温润的面庞之上,眼底一片黧黑。
可见,七哥没有睡好。
“七哥。”
白明微唤了一声,那伞便遮在了她的头顶,而七哥正手忙脚乱地帮她拂去身上的雨雪。
白瑜的语气略带责备:“怎的也不把披风裹好,受了风寒怎么办?”
白明微没有在意自己的狼狈,顾不得双脚浸入寒凉刺骨的泥泞里,冰冷透着鹿皮刺痛双足。
她关切询问:“高昌目前是个什么情况?”
白瑜神色凝重:“这城外的流民自是不用说,这一次城里也不能幸免,已经陆陆续续有数千人出现症状,疫病席卷整个高昌是迟早的事情。”
白明微闻言,没有露出多少意外的神色。..
她又问:“根源找到了么?”
白瑜点头:“明面上是随葬品带来的祸端,但殿下昨夜下令严查,又命杨大夫给最先出现症状的伙夫续命。”
“从伙夫那里得知,用来打水做饭的水井里曾散发出死老鼠的味道,等殿下的人查到水井时,便只找到几根鸡毛。”
“料想有人往里投了病鸡,导致打水的伙夫染上疫病,而伙夫又带着疫毒,使得疫病扩散至流民与城中。”
“这一点星星之火,很快就把高昌点燃,如今只能让高昌彻底与外界隔离,才能阻断疫毒的传播。”
“但无人知晓,那带着疫毒的禽类,是否又会投入其他地方的井里,使得整个江北彻底沦陷。”
白明微道:“疫病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有人若想投毒,根本防不胜防,严格控制疫毒扩散是应该的。”
“但釜底抽薪的解决办法,还是研制出有用的药方,只有这疫毒有解决之道,才不至于让成千上万人丧命。”
整个过程,兄妹二人都没表现出对随葬品被盗一事会引发民愤的担忧。
他们身上,有一种事情发生了便去解决的坦然,更多的是对这些他们护在羽翼之下的百姓,发自心底的信任。
白瑜叹了口气:“如今药方是有了,然而沅镇的实例就摆在那,就算人救回来了,最次也是个半残。”
白明微与白瑜共用一把油纸伞,兄妹二人向县城的方向走去。..
听闻白瑜这番言语,白明微抬眸,给予白瑜一个肯定的眼神:“药方总会完善的,七哥不必担心。”
白瑜没有说话。
原来此时的他们,已经进入安置流民的区域。
越过驻军那道严密的防守,赫然映入眼帘的是一幕幕真实的绝望。
只见城下向左右连绵的棚子里挤满了人,数十人就挤在狭小的空间里,手脚都无法伸展。
但此时的他们,却想要靠得更近一点,贴着无亲无故的同伴,只为从对方的身上汲取一些温暖。
棚子里仅有的几床被子,则用来盖在老弱的身上,年轻一些的人,只能在四处漏风的地方瑟瑟发抖。
兄妹二人未曾言语,默默地越过这一段距离。
分明路并不长,他们却好像走了许久。
所过之处,落在他们身上的,皆是一双双绝望干涸的目光。
仿佛留在这世上的只剩下一具具躯壳,支撑着这具躯壳呼吸进食的,是仅剩的求生本能。
这痛心的一幕幕,白明微没有不忍直视。
相反的,她的目光坦荡而清澈,从这些流民的身上漫过时,不带任何嫌弃与鄙夷,也不带半点怜悯。
也正是这样的目光,才叫撑着雨伞的白瑜,能感受到挤在这狭小棚子里的是人,而非等死的牲畜。
“大将军!”
一声稚/嫩的呼唤,从狭窄低矮的棚子里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