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老李头踉踉跄跄地拉开门。
他仿佛已经失去了五感,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他就那么迈着蹒跚的步伐,走向小厨房。
那虚晃的步子,根本就站不稳,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可他还是坚持走到了厨房。
他伸出双手,摸了摸挂着的腊肉。
确认腊肉还在,他霎时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还在,还在……我儿还能尝到……”
接着,他轰然倒地,再度失去意识。
方大夫想要上前查看,却被张敬坤呵斥:“站住!”
方大夫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却还是态度坚决:“大人,人命关天……”
张敬坤再度呵斥:“你敢动一步试试!”
接着,他指着老李头,怒声开口:“你看看他,你们看看他这副刁民的嘴脸!都已经病成这样了!竟然还去在乎那几块肉!难道你们就要为了这么一个人,搭上自己的命和其他无辜之人的命么?!简直愚昧糊涂!不知所谓!“
他面红筋涨,双目布满红血丝,可见情绪十分激动。
他实在不明白,这样的人有什么好救的?有什么可救的?
非得用这贪小便宜的刁民去研制什么药方么?!
非得在这个时候发什么所谓的慈悲善心么?!
根本就是犯蠢!
“该住口的是你!”刘尧一直隐忍的怒火,也终于在此刻爆发。
一声怒吼,他早无先前年轻随和的模样。
那强大的威压,霎时噤住了张敬坤即将出口的话。
刘尧向方大夫做了个手势,而后面容冷峻地看向张敬坤:“让本王来告诉你!为什么要救!为什么不能放弃!”
“本王不反对你舍小保大的立场,但是你没有资格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去指责任何一个东陵的子民是该死的刁民!”
“你知道老李头为什么贪你认为的小便宜么?因为他这一辈子,都没有吃过几口肉!”
“你知道老李头为什么到死都在意那几块腊肉么?因为他的三个儿子,此时正在北疆苦寒之地,戍卫着这片疆土!”
“那是他留给儿子的东西!期盼着有朝一日三个儿子解甲归田,能尝一尝这难得的美味!这是他身为父亲能留给孩子最珍贵的东西!”
说话间,刘尧拉住张敬坤的衣襟,指着棚子里那一双双绝望灰败的眼神,掷地有声:
“你睁开眼睛看看!告诉本王你看到了什么?!你这双冷漠的眼睛,是不是只看到几条微不足道的人命?!”
“但是你知道么?他们的儿子、丈夫、兄弟,都在边疆戍卫山河疆土!”
“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丝毫不敢懈怠!守住了多少人的家!因为他们的守护,才有你平步青云位极人臣的机会!”
“你竟在这里大言不惭,视人命如草芥!在别人守住你家园的时候,你竟毫不犹豫,去毁了别人的家园!”
“你让他们解甲归田时,归来看到早已荒芜的家如何作想?你让他们魂归故里时,谁来给他们上一炷香!”
“本王今日就在这里明确地告诉你!他们帮东陵守住国门,本王就要帮他们守住家!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能死!”
说到这里,刘尧推开张敬坤,立即下严令:“张侍郎以下犯上,忤逆钦差,押回历城,听候发落。”
话音落下,刘尧的护卫立即把张敬坤以及他的护卫一同带了下去。
一时怒从心起,回过神来,迎接刘尧的是那一双双处于绝望之中,却泛起希望泪光的眼眸。
这些是山野村民,生死存亡面前,甚至是凶恶的刁民。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就算轻如蝼蚁,也有着他们的贡献,更有着他们生的权利。
而此时,方大夫已经查看过老李头的情况,毕恭毕敬地回应:
“殿下,情势危急,老李头的五脏六腑和内里,已经在这短短时间受到了极大的损伤,适才的行为,怕是回光返照。”
刘尧问:“你有几分把握,能保住他的性命?”
方大夫摇摇头:“一分都没有,殿下,这老李头已经无力回天了。”
刘尧缓缓阖上双目:“本王知晓了,你去忙吧。”
也就在这时,歪躺在地上的老李头,忽然间咳了几声。
可就是这咳嗽,让他发出被东西呛住喉咙的声响。
紧接着,他呕出一口血,却因为没了力气,那按捺不住想要喷/薄而出的血液找不到出口,堵住了他的口鼻。
他只是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一阵冷风刮来,四周变得尤为冰冷。
仿佛逝去的生命,化作冰冷寒风中的落雪,坠落在没有庇护的人身上,叫那冰冷与寒
意,渐渐落入心底。
心,冰冷而寂灭。
“殿下,发现太晚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刘尧的心腹走过来,轻声安抚。
刘尧神色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淡淡吩咐一声:“烧了吧,连同这草屋。”
心腹立即去办。
他往老李头的身上放了许多干枝,而后点燃火把,扔到那草屋的屋顶。
很快的,草屋便燃起了熊熊大火。
火光冲天,烧灼着肌肤,泛起阵阵刺痛。
然而在众的人看着这灼热的大火,却只是感觉浑身冰冷。
而这第一堆火焰,却把那些困在棚子里的村民,向着深渊更推进一步。
噙着泪水的眼眸之中映照着火光,他们仿佛也预料到自己的结局。
刘尧走到一旁,一言不发。
心腹再度劝慰:“殿下,您没有做错任何事。”
刘尧声音有些喑哑:“你放心,本王并不是在自责。本王只是在想,刚刚是不是说了大话。”
“这疫病如此凶险,本王并非杏林圣手,根本挽救不了任何人的性命。”
“现在是老李头,接下来可能是老张头,老王头……甚至是许许多多的百姓。”
“大水天灾,无可奈何,可若是面对疫病,我等还是束手无策,只怕到时候边军将士的心不稳啊……”
心腹小声提醒:“殿下,阴山阵亡的八万将士中,多数都是来自江北的男儿,现在边军之中,江北籍贯的将士并不是大部分。”
刘尧握紧拳头:“可并非完全没有。”
“在阴山以身殉国的是家中老大,如今戍卫边疆的是家中的老二或者老三,甚至是老幺或者独子。”
“他们在血火边疆浴血奋战,可他们身后的家园却是天灾人祸,哀鸿遍野,满目疮痍。”
“就好像树叶还在拼命吸收阳光时,树根却烂了。这种认知,让本王心中涌起深深地无力感。”
护卫低着头,没有多言。
他明白此刻应当倾听。
不过片刻,刘尧便再度开口:“通知俞世子,我与大将军需要在外边处理事情,历城上下的庶务,以及张敬坤暂时交给他。”
心腹拱手:“是,殿下。”
就在这时,周围涌来一支队伍。
为首的伍长单膝下跪:“殿下,臣受镇北大将军吩咐,前来接管此处事宜,大将军请殿下移驾沅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