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高氏跪伏下去。
纤瘦的身躯轻轻/颤动。
她的眼泪滴落在地上,把木质地板颜色染得更深。
高夫人目光落在女儿身上。
眼前的女子,早已不是那襁褓之中软软糯糯的小团子。
也不是牙牙学语的小姑娘,更不是扎着两个小揪揪的丫头儿。
不知什么时候起,长得亭亭玉立,而后凤冠霞帔,成为别人的妻子。
女儿成长的整个过程,在她脑海之中迅速回放。
最后,停留在眼前委屈落泪、身着一袭海棠衣裙的女子身上。
她对女儿的爱意,自知晓女儿在肚子里那一刻起,从未有过任何改变。
只是女儿的话,却不似惊雷,炸醒一直沉睡的她。
她的第一个反应,却是:“柔儿,你怎生这样傻?白府那样对你,你怎么还能为白琼那短命鬼做到这个地步?你是不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竟如此执迷不悟?”
一个人,她沉睡了一辈子。
三言两语,又怎能叫她清醒?
意料之内的事情。
却还是叫高氏不免难过:“娘亲是觉得,女儿是为了拒绝父亲的安排,才故意使这些花招手段么?”
高夫人垂
下眸子,没有去看女儿的眼睛。
她淡声开口:“都说知女莫若母,柔儿一直乖巧温顺,这些母亲都知晓。”
“然而柔儿离开母亲身边已有一段时日,柔儿的心性,怕是有了母亲都不知道的变化。”
高氏闻言,想要解释:“娘亲,事实就是,父亲根本不在意女儿是否还是遗孀身份,是否在意女儿是否会因为行事不符规矩而被他人取笑,他只在意……”
高夫人冷漠地打断了女儿:“柔儿,母亲是怎么教导你的?母亲多年的悉心教导,就养出了你这么个忤逆不孝的东西么?”
“方才那些话,是为人子女该说的话么?你父亲撑起这个家不易,娘亲不要求你理解他的苦心和难处,但至少你别表现得像个没教养的孩子,惹为娘生气!”
高氏无奈到极致:“娘亲……”
高夫人冷冷打断她的话:“好了,不必多言。你父亲如此安排,也是为了你的长远做打算。”
“既然你自己一叶障目,看不清楚形势,始终还愿意相信那苛待你的白府,那么只能父母帮你做这个决断。”
高氏心知,此时此刻,再说什么娘亲都
听不进去。
反而会觉得是借口,是狡辩,是她顽固不化,执迷不醒。
但她依旧不死心:“娘亲认为,我该穿着这身衣裙,去接待那薛家母子么?”
这时,高夫人拿出一府主母该有的决断:“你一个晚辈,且还是寡妇之身,在娘家接待客人不合礼数。”
“你去换身衣裳,别穿得太素净给人家找不痛快,为娘也起来梳洗梳洗,等会儿与你一起招待薛夫人和薛公子。”
见高氏垂着头,高夫人终究不忍苛责。
她放柔声音:“你父亲终究是个男子,平日在外面为这个家奔波打拼,有些细节可能会疏忽。”
“如果他做得不对,为娘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错下去。你父亲这些年是怎么对你,对这个家的,你心里清楚。”
“就好比这一次的衣裳,许是他吩咐下人去办的时候,没有详细描述,所以底下的蠢材会错了意。”
“你不能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就对你的父亲怀恨在心,跑来为娘面前,说这些煽动为娘仇视怨恨你父亲的话。”
“家和万事兴,子女最大的不孝,就是煽动父母不和。所以你该做的,是把你
觉得不妥之处改过来,做出正确的应对。”
“而为娘该做的,就是弥补你父亲的一些小疏忽,不至于让小错终酿成大错。去吧,换身衣裳。”
高氏原本也不指望轻而易举说服娘亲。
再者,娘亲向来是个贤德的女子,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会坚定不移地维护夫君。
她这么做,正如娘亲最开始询问的那样,只是想试探娘亲对此的态度。
很显然,娘亲病了那么久,也依旧不愿意撕开那层面纱,却看透父亲这个人的本质。
她不知该说娘亲太单纯,还是太过贤惠。
最后,她也没有多言。
如今已经知晓娘亲的态度,那么接下来的事情,便好打算许多。
于是,她盈盈行礼:“是,娘亲。”
高夫人生怕她气不顺,又怕她依旧固执。
在她离去之前,再一遍叮嘱:“再婚之事绝无更改可能,这不仅是你父亲的意思,也是为娘的意思。”
“好好做准备,早日与白府拿起子人断个干净,整个高家都是你的后盾,你也不必有后顾之忧。”
高氏没有言语,起身退了出去。
老嬷嬷望着高氏缓缓离去的背影,劝说高
夫人:“夫人,你何必对姑娘这般疾言厉色。”
“倘若没有大人授意,那样的衣裳,怎会被送到姑娘这里,此事的确是大人做得过了,不该由姑娘承担这样的后果。”
高夫人一脸正色:“柔儿除了是我的女儿,还是高家的族人。而我除了是柔儿的母亲,还是这高家的宗妇。”
“在不涉及高家利益的前提下,她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会给她摘下来。”
“但要是柔儿与高家的利益息息相关,那么她就该承担相应的责任,也不枉她享了高家的福那么久。”
“夫君自有他的不是,但他是一族之长,就算明知他的决定不正确,作为他的妻子,我首先应该做的,便是支持。”
“如果我因柔儿这一身衣裳,去和夫君闹,他这族长的面子怎么搁?他这知州的官威何在?”
“所以大人他没有任何错,也不会有任何错,你可明白我的苦衷与不得已?”
老嬷嬷垂下眼眸:“老奴总觉得,不该这样对姑娘。”
高夫人见老嬷嬷说不通,也没有急赤白脸地与老嬷嬷辩驳。
她淡声开口:“给我穿衣,我去会会那薛家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