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可以理解,这些备受伤害的灾民,被朝廷抛弃过的底层民众,他们凭什么无条件的信任朝廷的人?
倘若不是有老白相的名号在,此处怕是早已血流成河了。
适才他们之所以选择相信,是因为无可奈何。
此时他们再度质疑,也是因为无可奈何。
他们只想活下去,可谁又真正在乎过他们的死活?
白明微一字一句,掷地金声:“你们的心情,我都能理解,但我想说的是,朝廷没有放弃任何一个人。”
“你们的温饱问题,会有充足的粮食解决;你们的安全问题,会有驻军守护;你们的健康问题,会有大夫和药材治疗;而九殿下也会亲自携赈灾款前来帮助受灾的百姓灾后重建。”
“你们需要做的,就是相信朝廷,不要放弃希望,配合救灾安排,等到大雨歇止,洪水退去,就是你们再度在这片土地上落地生根的时候。”
说完,白明微缓缓让开。
粥食与饥饿的他们之间,仅有短短数十步。
只要他们冲上来,他们就可以抢到食物,也会因为争得的那口粥,活得比虚弱到无法动弹的人更长一些。
米香味让他们直吞口水。
颗粒饱/满、清香浓稠的粥,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对食物的渴/望也占/据着他们的理智。
就在他们蓄势待发,准备哄抢食物时。
其中一人退到旁边:“就凭你说的这番话,就凭你提到过老白相,我再相信你一回。”
跟在他后面的,是更多的人退开。
他们瘦骨嶙峋,绝望而麻木的眼神,就这么看着白明微。
这时,有人再度开口:“如果你骗了我们,朝廷骗了我们,那我们就算不做人了,也要用我们自己的方法活下去!”
望着这一个个灾民,白明微掷地有声:“请你们相信我,我带着的,不止是救灾的圣旨,还有让你们活下去的希望。”
简短的话语,没有行军之前振奋人心的长篇大论。
也没有引经据典的滔滔不绝。
有的只是,字里行间那重若千钧的承诺。
就这样,本要暴/动的饥民,被安抚了下来。
白明微挥挥手,衙役立即把粥食推到各个粥棚里。
这时,有衙役高喊:“老弱病残和孩子先吃,其他的人在后面排队!”
可是话音落下,他们再也喊不出
眼前的人,不都是老弱妇孺么?
只有更老更弱,更伤更残,几乎没有一个健全的人。
他们不都是最需要帮助的群体么?
衙役哽咽着,告诉身边的人:
“张林!快去带着弟兄们去帮一把,把那些动不了的,都带过来领粥。”
于是,多出的人手只好去把年幼的孩童,虚弱的病患,负伤的老弱扶到最前面。
“有吃的了,朝廷的赈灾官员来了,你们有吃的了。”
衙役沙哑着声音,用勺子舀满一碗又一碗满满的粥,递到他们手中。
“真的是粥!晶莹剔透的大米粥!大将军没有骗我们,我们有粥了!”
终于等到食物的人,无不风残云卷,如同争食的饿狼,粗鲁地把食物送到嘴里。
“终于有吃的了,食物就在我的肚子里,真真切切的,又饱又暖,终于吃上东西了……”
一些人舔/着空碗上的残渣,泪流满面。
像是黑暗之中,终于等来些许曙光。
又可以撑几天,能活下去的,对吧?
人究竟可以卑微到什么程度?
很多时候,只是一口吃的。
他们的命,就值一口吃的。
成碧也带着一群人,出来分发粥食。
事情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而胡县令带人熬的粥,也加入了食盐和猪油,香而浓郁的味道,填饱了一个又一个饥民的肚子。
这时,一名年老的妇人引起了白明微的注意。
但见她两手合并,捧成碗状,请求分发食物衙役:
“我们没有碗,你就倒在我的手里吧,我孙子他饿昏了,我得赶紧把吃的送进他的嘴里。”
衙役长得凶神恶煞,一开口更是吓人:“你是不是傻?这滚烫的东西,怎么能直接倒在手里,你的手还要不要了?”
那老妇人依旧执拗地捧着手,哀求地抬起头。
护卫还想说什么,却被成碧拦住。
成碧舀了一碗粥,递到她手里:“大娘,我们有碗,你端好了。”
她捧着走,步履蹒跚地走向一旁。
她踉踉跄跄,走得极慢。
佝偻的身子几乎伏到地上。
她像是不看路一样,不管不顾地向前走。
好几次就要踩空,但她依然小心翼翼地抱着粥碗。
可她依旧没有看路,直到即将摔倒被白明微扶住时,她才略带歉意地笑了笑:“老婆子我眼睛看不见,多谢你了。”
白明微轻声道:“您孙子在哪,我扶您过去。”
老妇人指了个方向,那里果然躺着一名孩童。
就那么躺着。
衣衫褴褛,破烂潮湿。
白明微扶着老妇人走过去,老妇人弯腰笨拙地摸索着地方,待摸到她孙子,她才缓缓坐下。
她一边抱起孙子,摸索着把碗凑到孙子嘴边,一边卑微地开口:“老婆子我呀,和这个孙子相依为命,本来眼睛就不好,被大水一泡,就全瞎了。”
“但老婆子我不能死,我还有孙子要照顾,他爹不在,又没了娘,除了我他就没有任何依靠了。”
说话间,粥食被灌男孩的口中。
粥从嘴里溢出来,灌满口鼻。
又顺着脸颊流下。
可男孩没有任何吞/咽动作。
白明微见男孩的脸色不对,已经隐隐有种不祥的猜测。
但她也不愿相信,担心男孩被呛到,于是主动提出要帮助:“大娘,我来吧。”
老妇人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把粥碗递到白明微手里。
她自己则频频咽口水。
肚子也饿得咕咕叫,可见她也是强弩之末。
这时,白明微搂住了男孩冰冷的身躯。
当她用手让男孩枕着,想要喂食男孩时,她倏然定在那里。
怀中的孩子,冰冷而僵硬,早就失去了生命的迹象。
那嶙峋的骨头,咯在她的手上,如同一根根越扎越深的刺。
死了。
而且已经死去多时了。
老妇人却对这一切仿佛浑然不知,只是一个劲儿地说:“我们饿了五六天了,我孙子他本来就瘦,饿得身体冰凉冰凉的。”
“将军,你真是个好人,没有嫌弃我孙子身上的臭味。老婆子我看不见,你跟我说一说,我孙子他吃得开心吗?”
白明微依旧沉默。
这叫她怎么说?
告诉老妇人,说她唯一的孩子已经死去多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