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碧心想,这么多繁杂的事情,只要是个人,都会有疏漏。
要是有什么看顾不及的,这都很正常。
但是她也知道,眼下容不得半点马虎。
更何况,小姐是个凡事都想求周全的人。
思及此处,成碧本想说来安慰的话,也变成了她认知里能做到的分析。
“小姐,现在您面临的,无非就是使臣、朝臣还有皇帝;家中的事有五公子和七公子,甚至还有大少夫人。”
“七公子和大少夫人事事都配合着,家中的事更是被大少夫人打点得井井有条,还会有什么疏漏呢?”
白明微翻了个身:“总有一股不详的预感,但是暂且还不清楚会遇到什么问题。”
成碧想了想,道:“不管遇到多大的难题,小姐总能解决。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那一大家子。”
“要不奴婢明日回去,在府里仔细查探,看看能否查到什么线索,到时候再禀给小姐知晓,好叫小姐放心。”
白明微沉吟片刻,随即便应了下来:“也好。最近你可听到府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很容易被忽视。”
成碧摸摸下巴,忽然眼睛一亮:“奴婢想到了,就是南安侯夫人想要为南安侯府的庶子来向二姑娘求亲。”
“别人家有结亲的意向,多半都是长辈先见面,表明结亲的意愿,若是谈妥,可让小辈相看,再进行到下一步。”
“可南安侯府倒好,先放出风声,然后才给大少夫人递拜帖。大少夫人也不是吃素的,不仅拒了拜帖,还放出话说南安侯府的人不地道,想娶咱们家的姑娘不可能!”
成碧眉飞色舞地说着,颇有几分自豪的意味。
白明微听着,却忽然没了睡意。
她默了片刻,随即道:“南安侯府的人都是一群无赖,怕是不会因此善罢甘休。”
“明日/你回府一趟,告诉大嫂,最近出门要小心些。家里的人,不论谁出去,都要万分谨慎。”
成碧有些不解:“南安侯府早已式微,怕是不能奈何白府,小姐是否太紧张了些?”
白明微没有解释,只是道:“你按我说的做便是。”
南安侯府不敢,可不能保证他们不会成为别人手里的刀。
要是有人借刀杀人,最后承受后果的,还是白府。
赵襄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决不能因为南安侯府不成气候,就小觑了这些无赖。
成碧闻言,恭敬应下:“是,小姐。”
白明微背对着成碧,缓缓闭上眼睛。
成碧听着白明微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和缓,她坐在床边,轻轻打着扇。
另一边。
元五握着杯子。
杯盏里盛着琥珀光,汤色澄黄晶莹,如同阳光晾在琥珀上。
就着烛光,这杯盏之中的酒叫人沉醉。
然而元五就这么举着,凑到嘴边抿一口,便不愿意下口。
他在回味,那入口震撼的流霞醉。
喝了流霞酒,便是连琥珀光这种酒,他都咽不下去了。
元五把杯子砸在桌面上,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他负手而立,细碎的星光洒下,落在窗下的小池子里。..
盛着银星的池子,又映在他的双眸之中。
他望着宁静的仲夏池畔,眉头却缓缓皱了起来。
他的脑海里,始终想起相思酒入口的那种感觉。
他记得那时候他的目光落在白明微身上,舌尖感受到的滋味,丝丝缕缕的甜,就像花的蜜汁一样。
待他看到白明微冲着萧重渊笑时,嘴里却泛着酸味。
他想不明白,这究竟为何。
只觉得那种酒很是神奇,竟控制着他的味蕾和神经。
末了,他轻笑一声:“果然是今朝醉的镇店之宝,还真叫人难以忘怀。”
话音落下,他伸手拉上窗户,并往香炉里添了些许香。
丝丝缕缕的烟雾萦绕,一种几不可查的声音传来。
他唇角挑起:“刘昱果然耐不住了,这蠢东西和他爹一样,早晚得败光这东陵的江山。”
“白明微啊白明微,将星所佑,不世将才,你何苦为这样的人效命?若是为我所用,必定是天底下最利的锋刃!”
……
翌日清晨。
阔别朝堂已久的白惟墉上朝了。
他被白瑜扶着入宫,却在太和殿门口,挥开了了白瑜的搀扶。
他的到来,使得朝臣震惊不已。
而一直盼着白惟墉死的秦丰业,从见到白惟墉那一刹那,双眼就缓缓泛红。
那是恨到极致,却又奈何不得的无能狂怒。
一道道灼/热的目光落在白惟墉身上,带着各种情绪。
然而白惟墉恍若未觉,他身穿官袍,昂首阔步地走向文官行列最前端。
他姿态挺拔,步伐稳健,依旧是这数十年屹立不倒的白相。
他就那么站着,等待上朝的时辰到来。
五鼓登明,元贞帝按时入殿。
他一如既往目光扫向朝臣,却在看到白惟墉的瞬间,怔在当场。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白惟墉当先开口,声如洪钟。
尽管他站着的脚都在抖,可他依旧如翠屏山的脊梁一样,万年不倒。
朝臣随即反应过来,跟着跪下,三呼万岁。
响彻云霄的叩拜声,把元贞帝唤回现实。
他缓缓走向御座,却因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衣摆,险些直接栽了个跟头。
幸好内侍眼疾手快,将他扶住。
他整个人的力道都放在内侍身上,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背对着朝臣,他咬牙切齿,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
而被他按着手臂的内侍,面色越来越红。
因为他的恨,都化作力道狠狠地攥住内侍的手臂。
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内侍眼泪都出来了,但却不敢作声。
直到元贞帝缓缓迈向龙椅,一撩衣摆坐下,他才敢忍着骨头碎裂的疼痛,默默退下。
“白爱卿。”
元贞帝开口唤了一声,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倒流一般。
他多希望一眨眼,眼前这个行将就木的老货就能消失。
可他眨了好几次,看到那老货就像以往那样跪在自己面前,他的声音,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
“身子好些了?今日怎么来上朝?”
白惟墉越众而出,随即又跪下。
太和殿里的人来来去去,屋内摆设换了又换。
但这个位置,他站了数十年,也跪了数十年。
如今再回来,他只觉得熟悉又陌生。
短暂地停留半响,他捧着一本小折子,朗声开口:“臣教孙无方,无颜再担这宰执天下之大任,恳请陛下准允老臣引咎辞官。”
他的声音刚刚落下,如同冷水倒进油锅,大殿之上一片哗然。
虽然这朝堂局势瞬息万变,大家已习惯了没有老丞相在的朝野。
可当这位撑起东陵数十年的老丞相亲口说要离开朝堂时,朝中列公,无不有些唏嘘。
便是秦丰业,都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而元贞帝的唇角,却不可抑制地挑起。
他强按下激动,强装镇定地问:“哦?这教孙无方是个什么意思?是白明微犯了错,还是白瑜犯了错?叫老迈的白爱卿不惜引咎辞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