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嵋岭,东侧。
闻喜之处,杀声震天。
大汉的这些地方乡绅士族,在保护自家庄园的时候,往往能够迸发出令人惊叹的防御力量。
在夕阳落下之时,叮叮当当的鸣金声响起之后,就意味着曹军又一次的进攻失利了。
闻喜城外,已经顺着城墙垒起了高高的土堆。
路招的策略对了一半。
确实,用土堆来进攻闻喜,确实是一个好办法,只要能将土堆堆叠到城头上去,那么也就自然意味着曹军兵卒能够直接冲上闻喜城头。
但路招忘记了一个问题。
土,并不是砖石。
虽然说路招确实已经想了办法阻止这些民夫到处乱扔土包,但是即便是这民夫将土包堆叠到了一个方向上,也免不了土包在重力的作用之下,自己滑落,并且越是往上堆叠,土包跌落得越快。
战事仍然在进行,哪怕是这些抓来的百姓民夫拼命将土包往上堆,但依旧没有什么太好的效果。
在踩踏出来的血腥道路上,有许多的尸首就那么成为了土堆当中的一份子,就像是他们的降生,无人问津,他们的死亡,同样也无人在意。
没有足够的粮食,只有庞大的工程。
曹军兵卒对于这些民夫,就像是对待牛羊猪狗,稍有不对,便是劈头盖脸的鞭打,甚至直接一刀砍死,然后叫其他牛羊将其扒下皮,割下肉去煮成肉汤。
曹军兵卒这么做,一来是为了更好的控制这些民夫,二来也确实是没把这些民夫当成人去看待,其三么就是为了尽可能的减少粮草的损耗,保证曹军兵卒的供给而最大限度的压榨民夫。可是路招并不清楚,也正是他这么做,使得闻喜上下的民众越发的团结起来,死死顶住了路招的进攻。
除了那些又蠢又坏又看盗版的家伙,大多数人都不愿意成为一只旁人刀下的牛羊。
如果曹军到来的时候多一些迷惑性,说不得闻喜民众还会中计,被骗开了城门之后遭遇屠杀的命运,可偏偏路招只是一个没多少头脑,或者说智力偏低的武将,只是知道杀杀杀,于是闻喜的民众就自然而然的在裴氏的带领之下,越发的团结起来。
看着城下一个个民夫惨死,闻喜城中的百姓自然也是感同身受。此时此刻,就算是路招再说什么投降免死啊,优厚宽待啊,也不会有人相信了。
路招也就只能是老老实实的,一点点的去啃闻喜的城防,而且他还很奇怪,为什么闻喜这些家伙这么坚强,这么顽固?
闻喜城并不大。
城不大也有城不大的好处,就是守城的兵力不需要太多,当曹军集中进攻某一面的城墙的时候,也可以比较快捷的从另外城墙上调集兵卒来协防。毕竟如果城池太大,光这么跑来跑去恐怕是累的半死了。
同样的,城小也有城小的弊端。
连日的大战,使得闻喜城墙已经颇有垮塌和毁坏之处。这些垮塌和损坏的地方,闻喜民众便是拆了自家的房屋,用其砖石木梁来硬生生给堵了回去。
最先拆了自家房屋的,便是裴氏自己。
裴氏都带头了,其他人又有什么好说的?
华夏民众向来如此。
只要领头的人给力,民众就会自然而然的迸发出超出想象的动力!
所以那些老是骂华夏民众躺平抱怨,动不动就觉得这些民众不是蠢就是坏,张嘴刁民闭嘴贱民的某些家伙,其实反而是这某些家伙,真需要好好掂量看看他们自己,是不是又蠢又坏。当然,如果这些家伙能够自己反思,也不至于会骂民众就是了。
不高的闻喜城墙之下,杂乱的堆积着各种攻城器械。
鹅车,橹车,冲车,云梯。
一些被砸烂了,一些被焚烧了。
围绕着这些攻城器械的,便是层层叠叠的尸首。
有曹军的,也有守军的,当然更多的依旧是民夫的。
城墙之下,到处都是被挖开的豁口。
就像是青春期的脸,坑坑洼洼。
一些民夫被曹军驱赶着,在城下的坑洼之中拼命挖洞,试图刨开一个城墙的豁口,就可以直接大队兵卒冲进城中去!
可是民夫一来吃不饱,二来闻喜城墙是用糯米多层夯实的土墙,这些民夫也没有什么趁手工具,于是乎只能看见每日似乎都在忙碌,可依旧没有多少的效果,刨开的土哗啦啦,但进展并不迅速。
血水几乎将城下周边的土地全数浸透,在某些地方形成了粘稠的洼地。踩下去就像是在这种洼地里面有无数的冤魂会伸出无形的手抓住经过的人的腿脚一般,半天都拔不出来。
攻城艰辛,守城也苦。
原本是同一个国家,同一个民族,甚至就是邻郡县的百姓,偏偏现如今分成了敌我双方,舍命搏杀。
『将军有令!』曹军兵卒大声喊着,『今日作战,多有懈怠!行二十抽杀令!』
败退下来的民夫,在曹军兵卒刀枪之下,乖乖站好。
曹军兵卒游走在其中,时不时的抓出一两个人,拳打脚踢,拖到了阵前。
『杀!』
曹军军校面无表情的挥手。
人头落地。
二十抽杀,也就是百分之五。
如果一个企业或是公司,因为效益下降员工懒惰,那么施行末位淘汰机制还多少能够理解,但是曹军当下的二十抽杀令,绝对不是因为攻打闻喜不下……
因为曹军兵卒甚至站在营寨寨墙上,看着这些败退下来的民夫嘻嘻哈哈,一点都没有感觉到有什么攻克不下闻喜的焦急。
就像是在看着这些民夫的笑话!
因为说起来,这些民夫也是河东人。
河东人打河东,这不是笑话,又是什么?
『还愣着干什么?』曹军军校冷漠的喊道,『还不趁热?』
一群宛如行尸般的河东民夫,踉跄着上前,扒皮的扒皮,割肉的割肉。
西游记当中狮驼岭食人以万计,但是只要当了神仙的司机,一切罪孽皆可消除。
……
……
张绣和李贰带领的骑兵队列,并没有和路招在闻喜城下纠缠,而是直接扑向了路招的后线。
对于骠骑骑兵来说,策马驰骋几乎已经是他们的一种本能。
而对于李贰来说,纵马践踏肆意杀戮曹军兵卒,便是成为了他这几天来最为快乐的时光。
张绣绕过了闻喜战场,开始截杀曹军后线部队。
李贰呼啸着,挥舞着战刀,左冲右突,势不可挡。
他一边狂笑着,一边砍倒了第四个还是第五个的曹军兵卒,然后就发现他面前已经没有了对手,他们杀穿了曹军阵列,并且彻底的击溃了曹军运输队列。
『哈哈哈!』李贰将战刀上的血甩掉,然后冲着后续缓缓而来的张绣喊道,『将军!早该这么打了!这样才痛快!痛快!』
张绣看着燃烧辎重车所升腾起的黑烟,又瞄了一眼李贰,旋即眺望远方,『一般来说,打了小的,便是该来老的了……你猜猜看,会是谁来了?』
李贰正在擦拭战刀,闻言笑道:『这不是正好么?我还觉得这些曹军兵卒太不抗揍了,没三两下就倒了!该来一个真正的对手才是!』
『哼。』张绣没理会李贰的欲求不满。
他也曾经有过李贰的那个阶段,就觉得杀戮最爽,战功第一。
不过现在么,张绣考虑的事情更多了。
『老的会来,小的也会怕。』张绣转回头看着闻喜的方向,『你觉得如果闻喜的曹军知道他们后路被断了,会怎么做?』
『啊?』李贰顿时就愣了一下,『这个……』
……
……
闻喜城下的喊杀声,虽然依旧很大声,但已经没有多少气力的感觉,更像是在敷衍。
就像是后世营销公司里面的业务员在回应问好,『很好,非常好,好得不得了……』
闻喜城墙,比起前两日,似乎又残破了几分。
可原先闻喜就是这么破烂了,所以今日再破烂一些,也似乎未尝不可。
城下东边一块西边一块的全都是残破的攻城器械,散落在战场各处。
这些曾经承载着攻城略地雄心的庞然大物,现在则成为破碎的木块和焦黑的残骸,似乎在无声地诉说着战斗的残酷。
而在这一片混乱与破坏之中,到处都是尸身。
冰冷的,腐烂的。
满目疮痍,这片战场如同地狱的绘图,让人不忍目睹。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焦灼的刺鼻味道,这是死亡和毁灭的嗅觉印记。
双方攻防已经是持续了近一月了,都有些厮杀得精疲力竭的模样。
城中守军也是折损大半,现在很多都是闻喜城内的百姓持着刀枪在城头上协助防守,妇女和老弱则是艰难的将城中的砖石木柱什么的运输到城头。
靠近城墙一整圈的房屋都几乎被拆光了,能用的石块木头什么的,都已经全部搜集起来。
一些小孩呆滞的坐在废墟之中,就连哭泣都没有了多少气力。
冷兵器时代的攻城守城,从来就不是一件美丽的事情。
而在闻喜城外,曹军营地之中。
几名军校围着路招,正在七嘴八舌的议论。
他们的后路被断了。
传信的兵卒几乎去了半条命。
『现在怎么办?这该死的闻喜守军,还真是硬骨头!原本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你以为就能以为?!』
『干!打下了闻喜,我定要亲手扒了守将的皮!』
『都是那些腌臜货色不堪用!』
『这些家伙都是一路货色!说不得城上城下都在装样子!他们可都是河东人!』
『那不如直接杀了干净!』
『杀干净?!哈!杀干净了你去攻城?!』
『等等!现在不是要讨论我们粮草的问题么?我们后路被断了啊!』
『那些该死的骠骑贼,就只敢东跑西跑!有种来攻营寨啊!他娘的!』
『粮草!该死的!』
路招有些糟心。
早知道就不召集这几个军校议事了,毛都没议论出一根来,叽叽歪歪的倒是扯了半天。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便是啪的一声拍在了桌案上,『闭嘴!』
几名军校顿时脑袋一缩,安静了。
路招原本想着,就是定一个策略,一就是继续攻城,二就是撤离。
很简单对吧?
可惜,表面上简单的事情,往往都不简单。
在攻打闻喜之前,路招也是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攻克闻喜简直就是手到擒来,所以才在曹操面前拍胸脯领军令状,可是现在么……
被断了后路,烧了供给,按照常规来说自然只能退兵。
可这么一退,路招的军令状呢?
闻喜确实是在垂死挣扎,再打下去城破也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可问题是,谁知道闻喜还能挣扎几天?万一就在城池陷落的前一天曹军彻底断粮了怎么办?难不成还能学那些猪狗一般去吃鼠肉?有这个必要么?
所以其实路招是想要撤军的,但是就这么回去,显然是要背负最大的那口锅,所以路招想要分一分,有锅大家一起背,他也就会轻松些。
但是曹军军校又不是傻子,于是自然扯东扯西就是不谈撤军。
路招又是点名道姓让几个军校轮流发言,可依旧是得不到他想要的结果。这些曹军军校不是说听从将军吩咐,便是拍着胸脯表示不管路招做什么决定都一定遵从……
路招沉着脸。
曹军缺粮,不是一天两天了。
路招让这些河东民夫吃鼠肉,以及每天攻城结束之后二十抽杀,都是为了尽最大可能性的节省粮草。他将河东民夫分成了十个队,每天有八个队上阵,两个队歇息。从来都不给足够的粮草,并且一直都在灌输是这些民夫不努力攻城,才导致他们没正经粮草可吃的观念。
同时还在这些分队当中擢拔了一些人,免除他们被抽杀的概率,让他们作为曹军的代言人,协助曹军进行管理,让这些人去负责分配那些少得可怜的正经粮食。
这才将将维持了当下这样的局面,结果后路被断了!
后续的粮草跟不上来,这可是真要命!
路招从左边看到右边,又从右边看到左边,最后恶狠狠的说道:『都要我拿主意,是不是?好啊,我拿主意了,要是有人不遵从,又要怎么办?』
几名军校相互看看,多少都有些感觉不妙。
有人强笑道:『将军体恤我等……』
『少废话!』路招打断了那人的话,『刚才让你们说,不说,现在还想要说,晚了!来人!做十个阄儿来!』
几名军校不由得吞了口唾沫。
很显然,路招是要军校抓阄了。
在汉代,抓阄被称之为『拈阄』。据说当年赤眉军在决定皇帝人选时,就是采用了抓阄的方法,最终让刘盆子成为皇帝……
『粮队被劫,就算是即刻起运,也是难以支撑!』路招恶狠狠的盯着眼前的几名军校,『你们不是都说要听我的么?好!现在就是拈阄!正好,每人两个民夫队,一个民夫队对应一个时辰!从明日寅时开始,全力攻城!民夫退,兵卒斩之!兵卒退,尔等斩之!若是尔等退,哼哼,休怪某军法无情!』
没了粮草,曹军就绝对不可能继续养这些民夫了。
即便是每日少量的供给,也是一个不小的压力,所以明日血战自然就似乎成为了一个必然的选择。
路招接过一旁护卫递过来的阄儿,将有记号的部分捏在手心之中掩着,『来!明日一战,便是用人命堆!也要堆上城头!』
……
……
而在战场的另外一边,曹休率领的部队正在紧急往闻喜赶来。
原本曹休应该早一些抵达闻喜战场的,只不过么……
曹休也同样接到了运输队被骠骑人马袭击的消息。这个坏消息使得原本就紧张的曹军,越发的增添了几分的急迫。
情报传来时,曹休正与副将在帐中研究地图,规划路线。
报告的兵卒气喘吁吁,面色苍白,一身的泥土和血迹,声音颤抖而急促:『启禀将军!粮队遭遇骠骑人马伏击,损失惨重!』
想要制作什么器械,当然不可能一边走一边就能搓出来……
原本曹休以为只需要一两天的时间,但是没想到前后花了四五天。
如此一来,自然行程就
慢了些。
原本曹休觉得,这所花的时间是值得的。
结果现在发现这值得的代价并不小。
曹休腾的站起,在地图上丈量,确定了骠骑人马袭击粮队的位置,其实就距离他们不到两天的路程,如果说之前……
当然,现在怎么想,都已经晚了。
虽然身为久经沙场的将领,面对此类突发事件他已习得冷静,但这次曹军粮队的遭袭不仅意味着粮草武器的损失,更代表着敌军的战术变得愈发狡猾与凶狠,同时也代表了路招失去了战场的控制权,在闻喜战场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这很危险!
曹休立刻作出决定,声音坚定而有力,『传令下去,三更造饭,五更出发!全军加快行军速度,我们必须尽快赶到闻喜!同时多派斥候,必须查明袭击粮队敌军的具***置和规模!带上所有新制的拒马!我们要正面迎战骠骑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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