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喜欢身边有人动不动就扑上来拖后腿,孙大帝也不例外。
孙权下达了指令,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了,但是暨艳并没有取得多少进展。
暨艳是张温推荐的,但是并不代表暨艳就是张温的人。
很快,在孙权的观察之下,他发现暨艳是一把刀。
一把刀,直来直往,只有单锋,没有回头路的刀。
原本孙权是要让张温来做刀的,只不过张温虽然不算是聪明,但是也不算是太傻,知道这活不好干,但又推脱不过去,最后便是将暨艳顶了上去,算是暂时堵住了孙权的喷火口。
锄大地,呃,孙大帝想要做一些什么,其实吴左右周边的士族豪右都清楚。
这里两天,暨艳想要找一些突破口,可是吴郡这些士族豪右早就收到了消息,一个个都将头尾收了起来,哪里是暨艳想要抓一些什么破绽,就能随便抓得住的?
暨艳自诩刚正,然后觉得自己不能像是吕壹那样不择手段,可是随着孙权给与的时间期限越发的逼近,暨艳不由得也有点焦头烂额的感觉。
校事暨艳的副手,徐彪说道,不如此事就交给在下来办罢?
你?暨艳心中略过了几分猜测,皱眉说道,你打算如何办?
徐彪说道:如今事急,便当从权。
这从权二字,便是说得又沉又重。
暨艳瞪着徐彪,半响之后闭上眼,也罢!但千万小心
徐彪一拱手,然后便是先行告退。
暨艳手指微微抽动,似乎几次想要抬起来,将徐彪喊停,可是到了最后,暨艳并没有制止徐彪,只是默然的看着徐彪远去,然后感觉就像是看着自己的某种东西也跟着徐彪一同走了
至于是什么,暨艳也说不清楚。
吴郡嘉德坊内。
自从孙权低头认错之后,坊内的氛围就一直比较紧张。街道上不仅是有坊丁来回巡查,甚至还有大姓的家丁也参与了其中,并且并告诫一众游侠、浪子,最近皮都绷紧些,少惹是生非,凡见外来陌生面孔游走,即刻上报。
徐彪穿着一身简陋深衣,领口略有些歪斜,露出里面灰扑扑的中衣,头上顶着一个褶皱的头巾,扎着的发髻也有些松散,脸色憔悴,手中捧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漆盒。
嗯,除了脸色确实无须装扮之外,其他的便是徐彪特意找来的。毕竟这几天白天黑夜熬着,脸上气血极差,倒也相称。
不像是后世影视神剧,艰苦朴素的某路军一个個看起来就像是贪官污吏一般的油光发亮,头上的发蜡和脸上的粉底简直都可以武装一连队
站住,哪里来的?
徐彪刚转过嘉德坊的一个街口,就被拦了下来。
坊丁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徐彪,一脸的怀疑和提防。
小、小民是交州人士,去年入贡至吴徐彪装出了一副交州的口音,略有些结巴的对着面前的坊丁说道。
呦呵,居然还是半个官身啊,哈,不是问你乡籍哪里,是问你现今要去哪里?虽然徐彪身上衣装较差,但听闻并非是闲汉,坊丁自然也就态度缓和了一些。
原来如此徐彪做恍然装,然后从身上掏出了一份路引递了过去,小民现在是在城东朱氏布庄做合帐行走今日出行,是为了去坊内送布样
布样?坊丁问道,然后看了漆盒一眼,点了点头,行,过去罢。
应付完了这一次检查,徐彪继续往前,等到要进入顾氏大宅之前的时候,又遭到了顾家家丁的盘查,而且这一次甚至连漆盒都被打开来,还被搜了身。
见毫无异常之后,才有顾氏的家丁拿着漆盒从角门进了大宅,叫徐彪在外面等候。
过了许久之后,才有人走了出来,将漆盒丢还给了徐彪,并且给了他一张加盖了嘉德坊顾的引货条子,并且威胁道:送货的时候要小心些,若是布匹不合适,我可认得你样貌,到时候少不得麻烦!
那是自然,自然
徐彪收了漆盒和货引,便是立刻离开了,一路低头出了坊门,拐入了嘉德坊外的一处小巷子之内,左右看了看没有人跟着,便是闪进了一个小院之内。
小院之中,便是有几人正在焦急等待,见到了徐彪之后,便是立刻迎上前来。
徐彪将手中的漆盒和货引递给了旁边的一个人,然后把头顶上皱巴巴的头巾扯下,那小子呢?
在偏房里面。
徐彪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先仿货引,若是成了,就
徐彪用手在下巴上比划了一下。
先前几人当中,便是早有一个手指细长之人接过了货引,然后拿在手中揣摩了片刻,又是仰着头对着光看了一会儿,便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类似于石膏模样的软石,取了刻刀便是当场雕刻起来。
大概是半个时辰过后,手指细长之人吹了吹浮尘粉末,说了一声好了,然后又重怀里掏出了几份的红色印泥来,从中挑选了两种,略微混合起来,沾染了一些在一旁废纸上印了一下,然后又做了油墨上的浓艳增减,最后便是在另外一张空白纸张之上盖了上去
成了!徐彪此时已经梳洗完毕,换上了一身鲜亮的长袍,原本落魄的形态完全不见,见到了新鲜出炉的萝卜章,便是笑将起来,大事成了!
一般权贵官人门第的货引都有一定的级别,像是徐彪之前拿到的这种只写坊名与主人姓氏的货引,是最低级的,只能用作大宅之内的庶杂琐事留作凭计,在外则意义不大,并不可当作什么外出远行的路引使用。
但是,徐彪根本不想要外出,而是要往里送。
之前的货引是盖在了朱氏布庄的凭条之上,只能从朱氏布庄按照货引上面的标注,运送固定的布匹数量。而现在有了一张空白的货引,那不是想要运什么就能运一些什么?
徐彪狞笑起来,然后微微向偏房那个方向示意。
手下会意,便是打开了偏房的挂锁,然后走了进去,片刻之后,便是传来了扑腾和沉闷的声音,就像是一条鱼在岸上挣扎,过了片刻之后,手下走了出来,朝着徐彪点头示意。
等入夜了,装个麻袋,绑上些石头徐彪慢悠悠的说道,嘴都严点知道么?事成之后,便是重重有赏!
众人纷纷应是。
毕竟要搞顾氏,并非是一件轻易的事情。
而对于徐彪来说,又有什么比搞了顾氏更能证明自己的呢?
黄昏,便是有两辆运送蔬菜肉禽的车辆到了顾氏角门之处。一般百姓,到了黄昏菜就不新鲜了,但是士族的菜却不是早上采摘的,而是现要现摘现送,自然新鲜。
沿街盘查都是针对一些形迹可疑之人,像是这样拿了货引光明正大的在街道上走的,反倒是没有引起多少的怀疑,不仅是坊丁懒得过问,就连顾氏家丁见到了拉车的羸弱骡子走得慢了,还顺便帮着在其屁股上拍一巴掌,让车辆走的更快一些。
进入了顾氏角门之后,正在装卸之时,不知道为什么,便是其中有一车的车轴咯啦一声断裂开了,车辆顿时在侧院里面歪倒一旁,车上的蔬菜瓜果落了一地!
怎么回事?!厨房管事眼珠一瞪,根本不去管那辆车,便是朝着跌落的蔬菜瓜果叫起来,这都是要给贵人吃的,这沾染泥尘,又是坏了形,如何能再用?
其实蔬菜瓜果,若不是真摔坏了,掉地上根本不算是什么大事,毕竟吃之前都是要清洗烹饪的。可是厨房管事就是借着这个机会,咬死了这些瓜果蔬菜都不能用,要退归去。
负责运输搬运的这几个雇工哪里能说得过厨房管事,浑浑噩噩的也讲不了几句,最后便是只能按照厨房管事的意思,先将完好的那一辆车上的搬下来,然后回去再送一车,顺便带一个好的车轴来换上。
厨房管事心中暗自得意,但是又装作不耐的样子,然后威胁若是天黑坊门闭锁之前送不进来,就统统不要了,吓得那几个运送的雇工急急而走
一群蠢货见那些雇工都走了,厨房管事才笑呵呵的背着手,到了那辆侧翻的车辆之前,竟然忘了清点呵呵,来人,都搬走
蚊子腿再小,也是肉不是,更何况这是几乎半车的蔬菜瓜果,即便是真有摔坏的,贵人不屑于吃,难不成仆从下人还会挑拣不成?
厨房内的仆从也都明白好处来了,便是笑呵呵的上前搬运。
方正这车辆倾覆,对方又没有清点,那不是自己说折损漂没了多少就是多少么?
就在搬运之时,便是发现有些装菜的箩筐不对劲!
这些箩筐特别的沉!
其中一人便是吃不住劲,嗵的一声砸在了地面上,箩筐倾覆,上面一层的蔬菜跌落在外,便是裸露了一些异物出来!
在昏暗天色,火把照耀之下,竟然有些金玉之色!
一干仆从便是不由得发愣。
即便是沾染了蔬菜的泥尘,依旧难掩珠光宝气!
即便是再怎样的粗心大意,此时此刻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厨房管事脸色煞白,连忙让人看住现场,然后连滚带爬的去找上级管事,随后又是急急的报往内院。
不多时,内院管事出来了,只是举了火把凑近一看,便是脸色大变,声音都有些发颤了,来人!快,快去通知家主!
管事!坊门关了!出不去了!
去请主母签写条子!必须要通知家主!不要走坊门!翻墙出去!
在顾氏家中鸡飞狗跳的时候,顾雍正在官廨之中加班。
加班,对于这些人来说,不算是什么不可以接受的坏事。毕竟这些人的酬劳都很高,远远超出了常人,更何况也不是常常加班,偶尔为之,既可以展现自己勤勉,又可以增加自己名望,何乐而不为之?
但是今天有些反常,顾雍就觉得事情特别多,而且都是一些相对来说比较琐碎的小事
直至顾雍见到了急急而来的家丁。
顾雍下意识的就站了起来,然后还没有往外走,便是顿住了,然后又重新坐了下来,低声说道:不用看了,那些金银器皿,定然是僭越之物还有那些兵甲弩机这可是死罪!
顾氏仆从一哆嗦。
僭越器皿,说严重也严重,说不严重,其实也不严重。就像是贪官若是不露出那只表来,也是多少可以潜藏一段时间的,露出来了,自然就是麻烦来了。
至于兵甲弩机,就更不用说了。
来人!顾雍沉声说道,上禀,某求见主公!
堂外有随从应了一声,旋即远去。
家主前来报信的顾氏心腹仆从问道,那些金银器皿兵甲弩机要如何处置?
顾雍沉吟了片刻,摇头说道:不必处置想必是现在便已经有人动手了
动手?!
顾雍冷笑了一声,走水啊,擒贼啊,总是有些手段
过了片刻,先前去求见的随从回来了,说道:启禀家主,主公之处言天色已晚,有事明日再议。
哼。顾雍站起身来,然后整了整衣冠,便是昂然而出,朝着孙权的府邸之处而去。
到了孙权府衙门口,便是有孙氏护卫上前阻拦。
顾雍也不废话,径直在府门之处高声喝道:某有军情上禀!
军情?孙氏护卫一愣,旋即带有些怀疑的神色看着顾雍,顾公,谎报军情,可是重罪!
顾雍冷笑道,何罪不重?闻军情亦不通禀,算不算得重罪?
孙氏护卫沉默了片刻,候着!说完便是丢下了顾雍,转身进去通禀了。
毕竟军情二字,不是谁都能抗得起来的。
过了片刻,孙氏护卫又出来了,朝着顾雍点了点头,主公有请!
顾雍迈步向前,绕过照壁,穿过回廊,到了正堂之前,臣,拜见主公!
孙权面无表情的看着顾雍,沉默了一下,进来,坐。
等顾雍坐下之后,孙权便是问道:有何军情?
孙权打算若是顾雍说一些什么托词,亦或是道歉什么的,便是立刻发怒,以谎报军情之罪,先将顾雍拿下关到大牢里面去吃两天苦头再说,可是没想到顾雍不慌不忙的说道:启禀主公,确实有军情上禀!
哦?孙权有些意外的动了动眉毛,说。
吴郡之中,混杂了江北奸细!顾雍斩钉截铁的说道,就像是他真的收到了相关的情报一样。
江北奸细?孙权就像是后世南棒子听到北棒子的消息一样,顿时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起来,此言当真?
顾雍点头说道:确实如此。
孙权沉吟了片刻,正准备说一些什么的时候,然看到堂下急匆匆的有护卫而来。
启禀主公,暨校事求见。
孙权眼眸立刻转动了一下,扫了顾雍一眼,忽然有些明白过来,但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便是只能略有些沉闷的说道:召!
说完了,孙权也不再着急追问顾雍究竟是什么军情,只是闭眼双手环于前胸,如雕像一般,纹风不动。
脚步声传来,然后暨艳到了堂下唱名拜见。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起来。
暨艳没有想到他已经算是手脚快的了,然后竟然发现顾雍比他还要更快!
何事?孙权并没有睁开眼,就那么闭着眼问道。
臣暨艳一咬牙,沉声说道,臣闻有贼人欲乱于吴郡,追其行踪于坊内,至嘉德坊内便没了踪迹
暨艳忍不住瞄了顾雍一眼,却看到顾雍依旧在一侧捋着胡须,就像是暨艳说话和他毫无关联一样。
暨艳低下头,随后多方巡查发现在顾使君府邸之外发现了贼子踪迹,后欲进其中搜寻,结果顾氏家丁拒不从命
呵顾雍笑了笑,说道,想必是暨校事到了鄙人府内,便是查抄了不少违禁僭越之物?
暨艳抬头,盯着顾雍,顾使君知晓此事?
不可能啊,都盯着坊门呢,没见到有人出来,而且他和徐彪几乎就是当即行动,根本就没有怎么耽搁,怎么顾雍就知道了?
孙权吸了一口气,都说说,究竟什么情况,元叹,你先说。
其实此时此刻,孙权还是有些偏向于暨艳的,毕竟以顾雍的才智,若是暨艳先说具体情况,说不得还没说完,顾雍便是已经有了对策,所以孙权干脆让顾雍先说。
启禀主公顾雍不慌不忙的说道,臣先前所言之事,便是如此。有江北奸细,因青徐之败,多有怨恨,便是遣人潜入江东,欲行搅乱未曾想便是以此浅薄之法,栽赃陷害于臣,简直可笑,岂不是欺负主公如幼童一般,不明兵法,不通计策乎?
既是僭越违禁之物,定是藏于隐蔽之处,轻易不现于外也,顾雍说道,如今暨校事一入臣家宅之中,便是直寻而得足见其物非臣所属,乃江北奸细所为是也
哼。孙权不置可否,暨校事,你说。
暨艳眼珠转动,顾使君如何能断定就是江北奸细所为?
哦?暨校事又如何断定并非不是江北奸细所为?顾雍几乎说着相同的话语,似笑非笑。
查!暨艳咬牙说道,若是奸细,就彻查之!这些奸细如何能进得江东,如何又能进了吴郡?!周边哨卡,沿途官吏,又是如何防备!主公!恳请以此事差非人物,臧否区别!以别良莠,贬劣除逆!
此外暨艳看了一眼顾雍,既然是在顾氏府中发现贼人踪迹为避嫌疑,呵呵,在下并非言顾使君一定有罪,只是为了避嫌,还请顾使君勿要干涉核查之事
你!顾雍皱眉。
孙权略带欣慰的看了一眼暨艳,便是一巴掌拍在桌案之上,善!便是如此!子休听令!
臣在!
即刻核查江东上下官吏,臧否区别,若有沟通于外,谋逆于内者,重重处置,决不轻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