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继承人,自然就是大喜之事,原先荀谌等还憋着,只是在小范围之类庆祝了一下,但是既然斐潜亲临了平阳,那么举办一场盛大的庆典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这个年代,因为医疗条件的制约,有太多的女性在生产的时候遭遇了不测,所以能有子嗣诞下,就已经是一件非常令人振奋的事情了,更何况像斐潜这样人员单薄的,那简直就是全族之喜。
虽然现在斐氏的人员并不多。
斐敏的两名遗腹子,也赶到了平阳府衙,站在府衙门口,充当迎宾的谒者。这种自然是斐氏大事,斐和斐虞,自然需要全程参与。两个人正在门房当中小憩,桌案之上虽摆着茶水,但是不敢多喝,因为他们两个人都是知道,等下宾客盈门的时候,说不得连更衣的时间都没有。
今天的天气晴朗,虽是能见到太阳若隐若现的,可在这寒冬之中,依旧是寒冷不已。几名仆从举着长长的杆子,正在将府衙院落屋檐之下凝结的冰棱全数敲下。冰棱噼里啪啦的掉下来,很快就有仆从扫进了簸箕当中运走。
来来往往的侍从奴婢,全数都更换了新衣,每个人都笑逐颜开的模样,就连平日里最凶悍的管事婆子,也是眉眼弯弯,笑容满面。
荀谌很早就来了,作为平阳的大管家,斐潜有了子嗣这件事情,让荀谌比有了自己的孩子都开心,因为这同样也代表着斐潜这个政治集团,有了一个正式的继承人。虽然现在谈继承什么的都还早,但是有或是没有,在汉代人心中感觉上就相差了很多。
枣祗也跟着斐潜一同回来的,而且枣祗还带来了一辆大车,四轮的大车。这种四轮解构,采用了黄氏工房的承载式的车身,两个前轮可以提供转向,提高了很大的运输量,但是也要求较为平坦且较硬的路面,在崎岖的道路上,还不如两轮的车辆更方便。
“打开了?”枣祗见到了荀谌,便指了指自己带来的,停放在征西府衙门口的四**车。
荀谌捋了捋胡须,点了点头,说道:“打开吧……”
大车的侧板被卸下,露出了装载在车内的一筐一筐的……
蔬菜果瓜。
翡翠般的菜叶,白玉般的菜梗,还有一根根绿油油的胡瓜,装满了一个个的竹筐,整齐的摆放在大车之中。
荀谌纵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眼前的场景了,但是当再一次看到的时候,依旧忍不住吸了一口气,闭上眼,方重新沉稳下来。
不仅是荀谌,连在一旁打扫的仆从眼都直了,差点一脚踩空掉到石阶
这样满满一车的蔬菜瓜果,或许对于斐潜来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对于汉代人来说,对于从小到大,在冬天永远都是腌菜的世界的这些人来说,这些蔬菜瓜果带来的震撼程度,不会比一车的金银珠宝少多少。
门口的动静惊动了斐和与斐虞,待两人走出来一看,也不由得呆住了……
“这,这……这是真瓜么……”斐虞年纪较轻,忍不住诱惑,站在车旁盯着碧绿宛如翡翠一般的胡瓜,咕嘟一声吞了一口口水。入冬以来就看不见半点青翠之色,不是面饼就是腌肉咸菜,骤然见到了新鲜货色,就连平日沉稳的荀谌都心神摇曳了,更不用说斐和斐虞这两个半大的小子了。
“呵呵……”荀谌笑着,指了指胡瓜,说道,“二位贤侄,可要尝一尝?”
“可,可以么?”斐和听了一个尝字,也不禁口中开始大量的分泌唾液起来。
荀谌点了点头,说道:“此物便是今日宴会之用,先切一个倒也无妨……”荀谌上前随意拿了一根胡瓜,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当真将这胡瓜给分成了几分。
伴随着胡瓜的切割,一股清甜的香味悄无声气的弥漫开来……
斐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和斐虞对视一眼,脸上藏不住的惊讶之色。这真的是胡瓜,而且还是新鲜的胡瓜!口水止不住的分泌了出来,连在荀谌递过胡瓜的时候的感谢声都有些含糊了……
毕竟,这胡瓜已是有大半年不曾尝过了,此时就在眼前,真切见到剖出一个瓜,闻到了清甜的气息,触摸到了鲜润的实物,这种感觉,实在是难以用言语来表达……
“尝尝看。”枣祗在一旁笑道,然后也不客气将一小块胡瓜扔进了嘴里。这瓜他自然是吃过,不过此刻见到了,依旧还是想吃。
“咔嚓、咔嚓……”
清甜甘爽的的味道在口腔当中绽放出来,斐和斐虞两人,闭上眼,全心全意的去体会这种甜美的味道,几乎感动得都快流下泪来。
只是,在这个时节,怎么会有这些蔬菜瓜果?
斐和斐虞只是为了满足一下口腹之欲,但是后面来的宾客见到了当下的场景,在纷纷吞着口水的时候,不由得相互交换这惊讶的眼神。
这些赶过来给斐潜祝贺的宾客,许多人也是地主士绅出身,家中没少田亩庄禾,对于这农时的事,再清楚不过了。
“这……这是祥瑞啊……”
不知道何人在人群当中低声叫道。
“真是……真是祥瑞啊……”
旋即更多的嘀咕声此起彼伏。
虽然因为大汉光武帝的关系,导致汉代祥瑞都成为了一种传统剧目,在各个地方上,隔三差五的总会报上一点祥瑞出来,譬如说哪里发现了麒麟,哪里的树上竟然落了凤鸟,哪里有什么紫气升腾等等,什么稀奇古怪的都有。
别的不说,单单汉灵帝时期,因为汉灵帝朝政其实也不稳固,所以汉灵帝更加热衷于此等事,在期间各地报上来各种奇奇怪怪的祥瑞,就更是数不胜数,不胜枚举了……
可那种所谓的祥瑞,其实大多数士族乡绅都清楚,他们也不是完全没有见过世面的人,虽然不见得会做声,但是不表示他们不知道那些都是弄虚作假的事情,是有人要借机邀宠而已,听听也就是了,不能当真。
可是眼前的这一切,却在颠覆着他们的观念……
越来越多的宾客在征西平阳府衙门口汇集起来,围着大车啧啧称奇,要不是还有卫兵在车前值守,说不定都有人直接上手了。搞得斐和与斐虞两个人都有些尴尬,不知道是现在是要不要给这些来祝贺的宾客们唱名。
“不会是妖术吧?”
“不可能,方才切了一个,是真的……”
“听荀治中说了,今日晚宴便用此车之物!”
“哇……如此说来,岂不是有口福了?”
“听说了没有?征西麟儿取名为蓁……这蓁一字,岂不是暗合此事……”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啊……这……这倒是真祥瑞了……”
“若是如此,此子,此子……啧啧,恐怕是贵不可言了……”
众人议论的风潮,就连冬日的寒风都压制不住,迅速的在平阳左近波及开来……
………………………………
而另外一场风潮,则是在冀州内悄然的卷起。
袁绍击破了公孙瓒,绞杀了公孙一族之后,吞并了公孙瓒残留下来的兵卒,并将其分割给了长子袁谭和次子袁熙。
同时,袁绍分封袁谭为青州刺史,封次子袁熙为幽州刺史,各自开府领军。
沮授反对,认为是诸子分立是取祸之道,但袁绍坚持是要令三子各据一州,以观察其能力,并且坚持意见,直接挟大胜之势就分封完毕了,没有给冀州人士留下任何的机会。
这件事情,就在冀州掀起了轩然大波。
冀州士族豪右,跟着袁绍打生打死,出钱出粮出人力,为的是什么?难倒就是为了所谓的大汉事业奋斗终身?正所谓挂在嘴边的大汉事业接班人都是耍流氓了,更何况袁绍这么干连口头上的一点表示都没有……
吃相太丑陋了吧?
麻痹的这和原来说好的不一样啊!明显是货不对版啊!
若是大汉有三包政策,有什么消费者协会,说不定冀州的士族豪右也准备坐一坐引擎盖了……
袁绍倒是很蛋定,表示三包就是坏了不包修好,换了不包原厂,退了不包退款,有意见就去找有关部门啊,兵权在手,膀大腰圆的颜良文丑站了上来,扫视一圈,谁赞成谁反对?
于是乎包括沮授在内的许多冀州士族弟子,纷纷低下头,表示你是大佬,你说了算。
不过,低头归低头,这憋在肚子里面的火,然后又被阴风一吹,就跟火星落在木炭之上,渐渐的眼珠子就红了起来。
凭什么袁氏大口大口食肉,冀州人连汤都喝不到几口?
钱是冀州人出的,粮是冀州人种的,兵是冀州人攒的,好了,现在打赢了公孙瓒,袁绍两傻儿子扑上来,一人一块把肉分光了,有这么玩的么?
“……燕南垂,赵北殇。黄菊落,庄禾荒。章台下,骨满仓。有维鹊,失巢亡……初闻此言,某亦不当其真……未曾想,果如其言啊……”沮授坐在桌案之上,举起酒爵,咕嘟嘟几口喝完了,重重往桌面一放,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唉!燕赵之地,南北垂殇!”
田丰默不作声,只是举了举酒爵,陪着沮授喝了一杯。
“元皓兄!若知今日,可悔当初?!”沮授有些喝多了,拍着桌案叫道。沮授最早是跟着韩馥的,当年也是担任了韩馥的别驾,在袁绍入主冀州的时候,就劝阻过韩馥要懂得控制袁绍力量的发展,结果韩馥并没有听从沮授的建议。
田丰呢,当时和韩馥并不对付,因此在袁绍来冀州的时候,基本上可以说是和袁绍一拍即合,然后袁绍大张旗鼓的拜访田丰,给足了田丰的面子,也摆出了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然后田丰自然投桃报李,后续牵线搭桥,最终导致韩馥的覆灭。
“公与,汝醉了!”田丰沉下脸说道,“来人,扶沮从事歇息……”纵然田丰气度再好,被沮授这样几乎是指着鼻子责骂,也是有些遭不住。
几个仆从近来,先朝着沮授行了一礼,然后上去抬着沮授便往客房而去。沮授迷迷糊糊的,时不时咕噜两句什么,但是这几个仆从就跟听不见一样,或者听见了也装作听不见。
田丰看着沮授被抬了下去,沉默良久,然后朝着垂手立在堂下的心腹招了招手,伸头过去耳语了几句……
心腹会意,低头领命而去。
寒风带着雪花滚滚而落,遮蔽了视线,也似乎开始遮蔽了人心。
在冀州邺城,郭图拜见了袁绍,禀报道:“近日听闻乡野传唱此谣,其中多有诋毁主公之意……恐是有人指使……”
袁绍皱着眉,说道:“公则以为何人所为?”
郭图笑了笑,笑容多少带了一些阴森,拱手说道:“图未曾得知。不过……图私以为,此谣广为传唱,何人可获其利,便是何人所为……”
“何人获其利?”袁绍喃喃的重复道,眼眸当中寒光乍现,“公则可有良策?”
“这个……”郭图有些迟疑。
袁绍会意,沉声喝道:“都退下!厅堂二十步内,若有未经号令,意图窃听者,一律杀无赦!”
“唯!”堂下护卫的甲胄之士顿时大声应答,然后便是铁片铿锵之声渐渐远去。
“公则可明言之……”袁绍压低了声音。
“主公……”郭图拱拱手,也是低声说道,“这个……若说这个……岂不败坏同僚之谊……图实不敢言……”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是郭图飞快的瞄了一眼袁绍的面色,紧接着就继续说道,“不过既然主公相询……图也只能直言不讳了……”
“嗯……公则请讲……”袁绍的面色稍霁。
“启禀主公,”郭图低声说道,“图曾闻,猎户饲犬,捕兽山间,不得血肉,犬欲反噬,便击其腰身,断其爪牙,犬乃安伏……”
“击其腰身,断其爪牙?”袁绍重复着,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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