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上谷。
正在前往渔阳支援的上谷曹军部队,发现了远处的异常。
几名曹军兵卒在惊恐的狂奔,而后面则是一群高举武器的追兵。
一个站在桥头上的警戒的曹军队率本能的抽出了战刀,大声叫道:『快,迎上去,迎上去……接应我们的兄弟……』
有队率带领,自然有曹军兵卒跟随,他们原本以为是这些在外游弋的曹军兵卒遇到了骠骑军的斥候小队,所以一开始的时候也没有太紧张,一边骂骂咧咧的往前跑,一边举起了武器去准备抢占小桥的桥头。
这里有条河,河上有个小桥。
无名桥。
这些逃来的曹军兵卒,就是之前越过了小桥前往北面侦测的曹军哨探。
接应曹军哨探的队率,抢先到了小桥之上,可是没等他缓一口气,他就发现有些不对劲了……
远处,先是出现了几名骑兵,在山坡上停下了战马,在那些骑兵身后,出现了一杆战旗。
三色战旗!
果真是骠骑兵!
可是让队率恐惧的,并不仅仅是山坡上的那几名骑兵,也不是那骑兵身后的三色旗帜,而是在山坡远处腾起的烟尘!
接着土坡上突然涌出了数面战旗,都是骠骑军的三色旗帜!
一时之间,杀气蔓延旷野。
那个队率的手下目瞪口呆的相互看了看,便是发一声喊,转头就跑。
『骠骑!骠骑军来了啊!』
『偷袭!敌军偷袭……』
在河岸另外一侧行进的曹军兵卒顿时惊慌失措起来。
一部分人立即擂响了报警的铜锣,另外一部分则是大叫着往前跑,还有一部分人则是往后转,相互之间还撞在了一起……
那个队率瞪大双眼,扯着嗓子,不停地吼叫着,『列阵,列阵,护住桥,护住桥!』
可是没有人听他的,到了最后他也忍不住也跟着往后跑。
上谷郡军侯潘籍冲了上来,一巴掌将那个队率扇了一个踉跄。
潘籍面孔通红,『你他娘的跑了,我们兄弟怎么办?!』
队率被打,也没有怒,只是从惊恐慌乱当中稍微安定一些下来,一把拉住了军侯潘籍说道:『军侯,怎么办?骠骑军越来越多了?好像有几千人?!要怎么办?!』
队率拉着潘籍的手颤抖着,扭头望着越来越近的骠骑军,急切地问。
『先,先通知都尉!』潘籍下令道,『让后面的人回去,前面的人赶快往昌平城去!』
潘籍咬着牙说道,『必须要告知将军!骠骑军包抄到了居庸来……上谷危急!你快去!』
那个队率毫不犹豫,转身就往外跑,可是跑了几步却停下来,『军侯,那,那……那你呢?』
潘籍拔出了战刀,面向那奔涌而来的骠骑军。
『须知燕赵之地,也有大好男儿!』
喊罢,潘籍就往前冲去。
在潘籍身后,队率连叫了他几声,却不见潘籍回头,不由得跺脚,然后便是急奔前往报信而去……
潘籍奔上了小桥。
在小桥附近,零散的曹军兵卒不知所措。
曹军兵卒望着从远处山坡冲来的骠骑人马,神情极度紧张,惊恐不安。有的被骠骑兵马的气势所慑,不由自主地连连后退。
潘籍一脚将那个连连后退的曹军兵卒踹倒,然后指着在小桥后方那些正在仓惶后撤的混乱人群,大声叫道,『兄弟们,你们自己看!你跑能跑得过四条腿么?我们这一跑,大家都得死!如果被敌人追上,没有人能活下来!大家都是一条命!都想要逃命,就他娘的都没命!』
正在倒退的几个士卒停下了脚步。
『今天我们倒霉!』潘籍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昨天不来,明天不来,偏偏今天轮到我们值守这桥的时候来!这就他娘的命!我们奉命守桥,桥在人在,桥亡人亡,没有退路!就算跑回去,丢了桥,也是死罪!』
潘籍面对一张张绝望的面孔,猛然高举双臂,纵声吼道:『都他娘的左右是个死!我潘籍!宁愿站着死!不给先人蒙羞,不让后人耻笑!』
一些兵卒被潘籍打动,默默的捏紧了刀枪,站在了潘籍左右。
潘籍最后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手下,也看了看依旧在偷偷往后挪的那些曹军兵卒,笑了笑,便是转身面对山坡上呼啸而来的骠骑军,举起了战刀,『兄弟们,杀!挡住他们!』
潘籍咆哮着,脖子上的青筋暴出,像是一只被逼到了角落的兽,嗥叫着,似乎在恐吓对手,也在试图给自己壮胆。
十几个士卒紧随其后,『杀!杀啊……』
然后有一些曹军士卒被带动起来,也冲了上去,『杀……』
秋风萧瑟。
风吹拂着面庞,吼声在耳边炸响,潘籍感觉到了死神的降临。
他的呼吸,粗重而急促,却依旧有一种被骠骑军气势所笼罩的强烈的窒息感。
在最后战斗的一刻,他想到了他父亲。
一个执拗的北疆汉子,一辈子沉默的憋不出一个屁,更多的时候却是抄起棍棒讲道理的父亲。
想到了他母亲。
一个什么都先给丈夫,先给孩子的母亲,天天围着灶台,围裙里面总是藏着一点吃食的母亲。
想起了他的妻子。
一个睁着小鹿一般纯净的眼眸,愿意陪着他一起吃苦,一起精打细算,一起缝补家用的妻子。
还有他那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臭小子……
想到这些,让他痛不欲生。
他也不想死,谁都不想死。
可是该死的战争,却推着他不得不迎接死亡。
他看到了死亡的召唤,看到了对面冲过来的一名持枪战将,看到了一柄闪耀着寒芒的长枪。
潘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手中的战刀朝着那个战将一劈而下,『屮你祖宗!』
长枪破空而来,霎时穿透了潘籍的身躯。
潘籍的鲜血喷溅而出。
鲜红,滚烫。
『杀啊……』
最后一批抵抗的曹军兵卒,被潘籍的死刺激了,他们疯狂的往前扑,用自己的滚烫的胸膛去硬接死神的冰寒。
无名桥上无名人,无定河边无定骨。
……
……
『蓟县人马撤退了?!』潞县的守将林卿瞪圆了眼,一脸的不可置信,『他可是姓夏侯!』
『千真万确!』原本想要前往蓟县,商议进退的小吏脸色苍白,『蓟县城头都插上了三色骠骑旗!』
小吏觉得他自己简直就是在死亡边缘勇敢的试探了一番,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心惊肉跳。『都尉,这仗打不得了!蓟县夏侯都跑了,还打什么?!』
『你确定蓟县人马都跑了?』潞县守将依旧不敢相信。
『千真万确!』小吏指天发誓,『蓟县四门大开,城中百姓奔流而出,惶惶乎,戚戚哉……』
『少废话!』守将不耐烦的打断了小吏的抒情,『蓟县之中有多少骠骑人马,又是打着什么人的旗号?领兵大将又是谁?』
『呃!这个么……』
小吏吞了一口唾沫,琢磨着是不是要瞎编一下,结果被守将林卿察觉到了,皱眉冷哼,『你最好老实说来!』
小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都尉,小人确实去了蓟县……蓟县之中确实是没了守军……只不过……』
『不过什么?』守将追问。
小吏这才说了实话。
他实际上根本就没到蓟县之中去,在走到了半道上的时候,遇到了蓟县逃出来的难民流,询问了一二之后,便是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会真跑到蓟县城下观察军情?
不过蓟县之中,倒是确定曹军都跑了,要不然也不会使得大量的蓟县民众逃离……
最开始的时候,小吏也有些不敢相信,毕竟幽州三大重镇,要么就是曹氏,要么是夏侯氏,要么是曹操早年的亲信,这些人物怎么说应该也是中坚力量,核心人物,结果现在除了曹纯还在渔阳坚守之外,其余的么……
『小人在想啊……』小吏最后说道,『小人说得都是实话……是不是……其实早就要放弃幽州了……只是曹将军不知道……或者是不肯……』
听了小吏『实话』,守将顿时大怒,『大胆!』
小吏连忙求饶。
『曹将军夏侯长史何等人物,也是你等可以置喙?!』守将喝道,『若是被他人知道,便是砍了你脑袋也别喊冤!』
曹氏夏侯氏,可都是中领中护军!
潞县算是什么?
顶多算幽州郡县守兵罢了。
平日里面不管是军需还是兵饷,都比中领中护军差得很多。
小吏急切说道:『都尉且听小人一言!小人一切都是为了都尉着想啊!』
守将冷笑,『都是为了我?』
『正是,正是!』小吏连声说道,『如今这局势,都尉还看不清楚么?夏侯都逃了,这幽州还保什么?曹将军一意孤行,看着好像是忠义,但是实际上是害了大家伙啊!都尉,不是小人胡说,你看看这些年来,但凡勇猛作战的将领校尉,有一个算一个,有什么好下场的?远的不说,就说……』
『闭嘴!』守将沉声喝道。
小吏连连点头,『闭嘴,小人闭嘴……不过,真不值得卖命啊……都尉你就算是不考虑自身安危也要为家人想一想……』
守将横眉怒目,『我叫你闭嘴!』
小吏连忙用手捂住嘴巴。
守将在厅堂之内,宛如困兽一般转悠了两圈,一抬头看见那小吏竟然还在,顿生怒气,『你怎么还在这里?』
小吏连忙应声,『小人这就滚,这就滚……』
等小吏走出了厅堂,还没走远,就听到守将又是喝道,『等等!回来!』
……
……
人性永远都是复杂的,有人面对死亡不假于色,也有人整日计算,唯恐自家的肥水流了一毫到旁人田中。但不管是勇敢的面对死亡,还是怯懦的只想逃命,战争带来的鲜血和伤亡,依旧弥漫在整个的幽州,沉积在渔阳城中。
曹纯的计划设想得很美好。
曹纯的计划执行得很失败。
曹纯的计划,就是败中求胜,企图置于死地而后生。
春秋战国,秦汉争霸,有太多背水一战,置于死地而后生的战例了,这似乎给与了曹纯想要以自身为饵,吸引赵云,然后四面包围外加中央突破……
可惜曹纯忘了一件事情。
幽州很大。
幽州最大的时候,下辖的乐浪郡包括了后世的平壤,信川,海川,差一点就到了汉城。玄菟郡则到了后世沈阳,抚顺之地。昌黎郡包括了内蒙古的一部分,还有锦州一带。
而西边的代郡则是到了桑干河,没错,就是太阳照着的那个河……
还有刘大耳的老家,涿县。
可是现在的幽州,很小。
乐浪郡现在都不知道谁在管,或许根本就已经没有汉官在管理了。
辽东郡成为了胡人的天下,通信基本上也是断绝。
玄菟郡早些年就丢了,一直都没有收复回来。
历史上老曹同学还打了一次乌桓,打到了白狼山,算是不多的出国跨境长途旅游,然后就累得不行,回到了碣石山的时候,还大为感慨的写了首诗词……
而且历史上老曹同学打乌桓,多半还是有些想要斩草除根的想法在,所以老曹同学确实有对抗外族的行为举动,但是要说全数目的都是为了大汉在抵御或是打击外族胡人么,那也是不全对的。
现如今老曹同学当然就没有什么心思去打乌桓。
所以现在曹军所控制的幽州,其实很小。当然,这也是为了防范骠骑的北域军,不得不采取的战略布置,毕竟现在如果曹军掌控的幽州地域越大,也就越容易被骠骑军攻击。像是辽西部分就很薄弱,若是被攻击切割,辽东也就自然是保不住的……
于是幽州现在对于山东上下来说,既没有产出战马,皮毛,人参等等商品,反而要年年贴进去不少钱粮,自然是大有怨言,汉代士族子弟也不可能有什么无怨无悔的支援边疆建设的精神。于是,即便曹纯很想要构建一个坚固的,庞大的,有效的,幽州防御体系,只能最终有心无力。
从春秋战国开始,华夏对于城池的建设,往往是跟着战争激烈的程度在发展的,矛盾相互统一和对立,再华夏城墙防御体系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原本华夏的城墙都是夯土,后来就发现夯土一旦遇到雨水浸泡,就很容易被毁坏,因此就多了一层的青砖,然后又发现青砖需要粘合,再研究出了粘合剂。
后来战争加剧,就有了女墙,冯垣,再到了宋代的时候,城墙防御几乎进入了一个巅峰期,瓮城基本上成为了标配,并且和原本城墙一样坚固,甚至要更加的抗揍。羊马墙,将马面墙换成了硬墙敌台,木质替换成了砖土结构,城墙上还有其他各式各样的防御设施。
如听筒,在城墙每隔一段设有大瓮,上蒙牛皮,以侦听敌方是否挖地道。更有意思的是暗门,也就是隐蔽小门,用来奇袭攻城敌军菊花。以及藏兵洞等等……
目的就只有一个,被揍的时候不至于那么快垮塌。
而对于汉代当下的渔阳来说,有从五代十国一直到宋代,被外族侵略痛揍的苦楚么?有,但是不多。冀州不支持,单靠曹纯一人,显然无法将渔阳修建得固若金汤。
在北域骠骑兵进攻之后,曹纯发现了一个很悲惨的事实——
随着幽州版图的缩小,似乎幽州的人心胆略也变得小了。
渔阳的狼烟已经发出去多少天了?
可是居庸、蓟县、潞县、无终四县兵马,却是迟迟不见踪迹!
或许是什么耽搁了……
曹纯只能是如此安慰自己,可是他接着意识到了一个新的问题……
赵云像是在练兵!
就像是拿着渔阳这一块的石头在磨刀!
先是磨了磨投石机,然后又磨了磨大号井阑,现在居然搓出了巨型冲车……
那么大的撞椎,是在那个山头上砍来的?
那巨树怎么没压死几个骠骑兵!
可是现在又有什么办法?
如果一开始就出城作战,那么或许败得更快,但是至少还有血勇展现出来,现在一直被压着脑袋揍,越被揍士气就越崩……
更可怕的事实是,如果曹纯察觉到的这一点没有错的话,那么赵云的主力会放在哪里?
赵云是不是识破了他的中央开花战术?
若是如此,又要怎么办?
……
……
张郃带着前部人马,很快的击杀了在无名桥这里抵御骠骑人马的曹军兵卒,占领了无名桥,并且很快分派了人手,清理桥面,让部队快速通过无名桥。
跟着张郃前来的,是军侯甘干。
『还真如都护所料,曹军想要以渔阳为饵……』甘干笑道,『不过就这样的兵卒……啧啧,也是真敢想!』
张郃看了一眼那无名桥头堆叠的曹军兵卒尸首,不置可否。
『地图!』
张郃向护卫招手。
护卫立刻赶上前来,在张郃身边将地图展开。
『方向对的,』张郃指着地图说道,『这河,这桥,都是对的……我们现在在这里……』
甘干伸着脖子看,『是的,这么看起来,我们距离昌平也很近啊……这些曹军大多数逃往昌平了,要不要派点人过去看看?不知道曹军转移了多少兵马过去……』
张郃点了点头,招来了斥候,让其立刻朝着上下游查探。